第四十七章 管教

程元璟第一次認真審視他和程瑜瑾之間的關係。外人說他們叔侄感情好, 程瑜瑾對他這個叔叔非常孝順,然而程元璟知道,他可不是她的什麼叔叔。

程瑜瑾也知道。

程元璟雖然自矜自傲, 但還不至於失去自知之明。他很清楚, 程瑜瑾會這麼「孝順」,完全是因為他的太子身份,並不是因為他這個人。

但是這也不能遮掩程瑜瑾行為的本質。他們倆實質上沒有任何血緣,程瑜瑾對他做的事, 其實和她給徐之羨換茶、給林清遠領路,並無區別。如果換一種說法,程瑜瑾每日給一個暫居在侯府的外男送茶送水, 關心備至, 恐怕現在,侯府里關於他們二人的流言蜚語早就傳開了吧。

她就沒有想過, 給一個男子送荷包,送糕點,每日噓寒問暖, 其實是有很獨特的含義嗎?

程元璟垂眸掃了程瑜瑾一眼, 心想,她肯定是沒想過。

程瑜瑾莊重又得體地端著自己侯府大小姐的架子,隱約發現自從翟延霖不要命地說了那句犯上的話後, 太子殿下的態度就變得怪怪的, 剛才,還神情難辨地瞥了她一眼。

程瑜瑾內心裡不由打起鼓來,太子這是什麼意思?不滿意翟延霖瞎說, 攀扯到自己身上嗎?程瑜瑾暗暗嘆氣,易地而處, 程瑜瑾很能明白太子的心情。程家和他又沒有關係,程瑜瑾這個侄女更是子虛烏有,他不過是因為礙於程老侯爺剛去世,不方便搬出去罷了。程家自己的事牽扯不清,沾染到他身上算怎麼回事?

如果換成程瑜瑾,莫名其妙和一個男子扯上關係,旁人還起鬨說「你們感情真好」,程瑜瑾必然是要當場翻臉的。

她不由在心裡罵翟延霖,這個人有毛病嗎,管不好兒子就不說了,好端端地編排她幹什麼?現在好了,太子殿下生氣了。

其實程元璟的神情一點變化都沒有,僅從臉上判斷他的情緒,有些難。然而程瑜瑾好歹「晨昏定省」了這麼久,時時日日看著,竟然能微妙地感受到些許氣場變化。

比如現在,程元璟就明顯不太高興。翟延霖說這句話之前還好好的,他說完之後,程元璟的氣場就陰沉下來。除了太子殿下不滿旁人將他們捆綁起來,還能有什麼?

程瑜瑾立刻開口,堅定地撇清立場:「國公這話說的莫名。事孝乃是晚輩的職責,你今日只看到了我和九叔,才會覺得我和九叔叔侄感情好,其實我對祖母、對母親都是如此。再說,九叔在我心中宛如高山明月,高潔不可攀附,我敬仰九叔的才學風度,處處以父禮敬之,豈敢放縱一絲一毫?國公爺這些話不太妥當,怪我沒有說清楚,才讓蔡國公誤會,小女在此給九叔、蔡國公賠罪。」

程瑜瑾委婉提醒翟延霖話說的不對,以後不可再說了,最後她將錯誤歸咎到自己沒說清楚,體貼給蔡國公遞了台階。這樣一來,翟延霖就算被人當面指出不對,也不會顏面上過不去,惱羞成怒。

更別說,程瑜瑾還主動行禮道歉。一個姑娘做到如此地步,別說程瑜瑾是個大美人,就算只是個面貌路人的女子,翟延霖也不捨得為難了。

他看了程瑜瑾一眼,面有驚訝。程瑜墨在湖邊模仿程瑜瑾的時候,學了程瑜瑾說話的腔調,程瑜瑾剛才這段話便有好幾句是程瑜墨當時說過的。不得不說程瑜墨對姐姐了解甚深,程瑜瑾經常說什麼話她都知道,可惜程瑜墨模仿天賦太差,和本尊相比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

短短片刻的功夫翟延霖已經意外了好幾次。首先是程瑜瑾管翟慶時有條不紊、氣定神閑的氣場,翟延霖聽著實在驚訝,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能約束住翟慶的人。那時候他還不知道程瑜瑾的長相,等轉出來看到她的本人,程瑜瑾的容貌氣質遠超他所預料,委實讓他驚艷。而現在程瑜瑾所表現出來的說話技巧、情商手腕,第三次衝擊了翟延霖的認知。

他的印象中宜春侯府大小姐年齡並不大,也就是十四五的年紀,光看看旁邊的二小姐,也能知道程瑜瑾其實很年輕。她們姐妹是雙胞胎,年紀相同,從小養在一處,生長環境也差不多,為什麼在能力、管理、禮儀等各方面會相差這麼多?或者說,像程瑜墨這樣天真嬌憨的性格,才是這個年紀少女應有的模樣。

是程瑜瑾太過超前了。

原以為今日來宜春侯府不過是一場可有可無的作秀,沒想到卻發現了這樣一個驚喜。翟延霖眼中升起興味,美麗的女子誰都喜歡,而美麗又不太好得手的女子,更能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翟延霖這樣想著,對程瑜瑾的話更是完全應下:「程大小姐說的是,方才是我唐突了。你和景行雖然是叔侄,但畢竟男女有別,這些事情應當避諱。是我思慮不周,景行和大小姐勿怪。」

程瑜瑾聽到很滿意,她剛才半真半假的行禮,誠然是為了給翟延霖台階下,但是更多的是藉機給程元璟賠罪。程元璟很不耐煩和別人扯上關係,被一個女子捆綁更是犯了大忌,程瑜瑾可不想被皇太子殿下誤會。她討好歸討好,但並不是那種意思。這種事情,還是早早說開了好。

程瑜瑾開心地想這下程元璟該放心了吧,她邀功一樣看向程元璟,結果程元璟淡淡掃了她一眼,笑都不笑地抬頭轉開視線。

程瑜瑾臉上的笑有些凍住,她十分費解,她都把話說開了,程元璟為什麼還不滿意?而且看起來,好像更生氣了。

不懂,程瑜瑾默默在心裡嘆氣。果然,君心難測。她曾經覺得自己好像隱約能摸到程元璟的情緒變化,現在看來,果然還是她的錯覺吧。

大人物的心思不要猜,反正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尤其是太子殿下這種要做大事的人。

程元璟的心情看起來不是很好,而相反,翟延霖卻興緻勃勃,格外多話。他現在對程家充滿了興味,妹妹誠然嬌俏可愛,宛如路邊的雛菊,天真爛漫,惹人憐惜,但是姐姐卻如國色牡丹,一看就知道是要養在深閨禁苑的,沒有足夠的財富、權勢、精力,根本養不起這種名貴的花。普遍男人看到,壓根也不會肖想,還要反過來安慰自己,說這種女子死板無趣,哪如清粥小菜有滋有味。

然而那些不普通的男人看到,就完全是另一種想法了。

越不好養,他們越要養,越不好征服,他們越要征服。金錢財富算什麼,反正他們有的是。翟延霖現在就是如此,程瑜墨言語晏晏,笑聲如鈴,崇拜又乖巧地看著他,翟延霖當然受用於女子的崇拜,但是崇拜他的女人多了去了,反而是程瑜瑾這種冷冷淡淡、完全不在意的,才更讓翟延霖想要將她的視線抓過來。

翟慶原本被程瑜瑾打擊得懷疑人生,氣得坐在地上哭,然而他哇哇嚎叫了許久,都沒有等來大人的妥協。翟慶有點害怕了,他以前所熟知的手段,在程瑜瑾面前全部失效,他正不知道該怎麼辦為好的時候,翟延霖來了。

他爹來了!翟慶頓時抓到了救星,興高采烈地喊了一聲「爹」,然後又坐在地上賭氣,等著大人們來哄他。翟慶拿定主意,這次一定要讓那個不知好歹的女子知道厲害,她不好聲好氣地來求他,他就絕對不起來。

翟慶裝腔作勢哭了很久,哭聲越來越低,直到細若蚊蠅,再也聽不見,也沒等到他的父親過來哄他。

怎麼回事?翟慶有點慌,以前不是這樣啊,他只要一哭,祖母和嬸母等人絕對立即慌里慌忙地趕過來哄他,無論他要什麼,都一口應允。可是這次,為什麼不管用了呢?

程瑜瑾心裡煩惱太子為什麼又生氣了,他到底在氣什麼?心裡煩躁,便沒多少耐心聽翟慶說話,反倒是程瑜墨,十分捧場,和翟延霖一說一笑聊得歡快。程瑜瑾基本沒聽,她一轉眼瞧見翟慶還在地上坐著,程恩寶見他們不注意,想偷偷溜出去搬救兵。

程恩寶才剛剛跑出去兩步,身後就不緊不慢傳來一個聲音:「程恩寶。」

這三個字咬字清晰,語調平緩,字和字之間停頓均勻,程恩寶聽到,腿肚子都軟了。他極不情願地回過頭,囁囁應道:「大姐姐。」

程瑜瑾笑著看他:「三弟,蔡國公府的小世子還在這裡呢,你打算去哪兒啊?」

程瑜瑾一出聲,所有人頓時停止了說話,將視線集中在程瑜瑾似笑非笑的神情上。順著程瑜瑾的視線,他們轉過頭,看到了那邊的兩個孩子。

程恩寶手指緊緊攥著衣服,本來想大聲頂回去,然而在程瑜瑾的視線里,聲音越來越低:「我有事去找娘和祖母。」

「母親和祖母忙著議事呢,有什麼事不能和我這個姐姐說,非要去打擾長輩?」程瑜瑾撇開眾人,往前走了兩步,停在程恩寶和翟慶面前,淡淡瞥了翟慶一眼,「翟小世子怎麼坐在地上?」

自己爹就在現場,翟慶的底氣頓時足了,梗著脖子嚷嚷:「你不給我道歉,不把我的哮天犬送回來,我就不起來!」

翟延霖聽到皺眉,他正打算上前訓斥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就被程元璟伸手攔住。程元璟收回手,眼睛還看著程瑜瑾,根本沒有分視線給旁邊的人:「聽著就行,別生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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