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前世

程瑜瑾帶著食盒往外走, 她剛走出屋子,就在抄手游廊上撞到程瑜墨。

程瑜墨見到程瑜瑾也愣了一下。自從靖勇侯府前來提親後,即便兩人都說不在意, 程瑜瑾和程瑜墨的關係還是肉眼可見地冷淡下來。程瑜墨嘴裡說著她是為了程瑜瑾好, 可是猝不及防撞到程瑜瑾,程瑜墨本能的反應卻是厭惡。

程瑜墨不由想到,前世自己便是眼睜睜地看著姐姐嫁給自己最愛的男人。那個時候她還病著,孤零零地待在病床上, 聽著外面熱鬧的爆竹聲,人來人往的喧鬧聲。而她,卻彷彿被世界遺忘了一般, 一個人待在房內, 甚至因為生病,都不能出去衝撞了喜氣。

那種感覺, 程瑜墨過了兩輩子都忘不了。

即使這一世這些事情不會再發生,但程瑜墨還是無法釋然。她忍不住想,如果不是程瑜瑾冒名頂替, 她本來就不必受這些委屈。她和霍長淵, 也不會經歷那些風風雨雨。

天知道程瑜墨前世看到姐姐和霍長淵站在一起時,她心裡如何痛苦。前世程瑜瑾和霍長淵回門省親的時候,程瑜墨和他們坐在一張桌子上, 親耳聽著旁人稱頌姐姐和霍長淵傳奇的相識過程, 稱讚他們倆佳偶天成,天作之合。程瑜墨心裡如被刀子割一般,每一句話都是在她心上捅, 連皮帶肉,鮮血淋漓。尤其崩潰的是, 她看到霍長淵對著姐姐笑,細心地替程瑜瑾夾喜歡吃的菜。

程瑜墨那個時候幾乎控制不住想衝過去喊,你認錯人了,救你的人是我,是我才對啊!或許是程瑜墨的表情太明顯,被程老夫人看到。程老夫人不動聲色,很快就讓嬤嬤將她叫走,之後程瑜瑾和霍長淵每次回娘家,她被程老夫人以各種理由隔開。

程瑜墨經歷了最痛苦的,被誤會、被辜負、被遺忘的那幾個月後,漸漸死了心。她想,或許這就是她的命吧,她在娘胎時被姐姐搶奪養分,生出來後因為姐姐而體弱多病,成長過程中,因為姐姐過繼給高貴的大伯母,所以她什麼都要挑姐姐剩下的,就連婚事,也要被抹去了名字,給姐姐當墊腳石。或許,上天造了她,就是為了剔骨血肉,專門供給姐姐吸血的。

程瑜墨都要認命了,這時候卻傳來程瑜瑾懷孕的消息。直到這種時候,他們都不肯放過她,還要在她已經痛到麻木的心上捅刀子。程瑜墨聽說姐姐懷孕,霍長淵特別開心,靖勇侯府所有事都為了侯夫人養胎而讓步。就連程瑜瑾提出要娘家人來陪她,霍長淵也二話不說,同意了。

程瑜墨來到靖勇侯府,看到程瑜瑾一身華貴、錦衣玉食地養胎,侯府所有人見了程瑜瑾都畢恭畢敬。程瑜墨聽著眾人稱讚侯夫人聰明漂亮又能幹,聽著眾人殷殷期盼程瑜瑾肚子里的孩子,她好幾次險些控制不住。這些明明都是她的,明明是程瑜瑾冒名頂替,搶佔她的救命之恩!

程瑜墨內心痛苦,又不得不強顏歡笑,她明明告訴自己該認命,可是每次看到霍長淵,她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忍不住一次又一次上前和霍長淵說話,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留在後面,好和霍長淵多相處一段時間。後來,她終於忍不住,在一次酒後,告訴了霍長淵雪山上的真相。

那時她喝了酒,程瑜墨本來以為自己神志已經模糊了,可是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她才意識到她很清醒。她非常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喝酒只是一個引子罷了。

程瑜墨自己都沒有發現,她在期待著霍長淵的反應。霍長淵聽到後愣了愣,他以為程瑜墨在說醉話,想叫丫鬟來送她回去。程瑜墨生了氣,故意跌倒到他身上,借著酒勁將雪山上的時間、經過、細節,詳詳細細說了出來。

程瑜墨想,現在,霍長淵總該知道誰才是他的真命人了吧。

霍長淵聽到程瑜墨說脫了衣服替他取暖的時候,絕望地閉住了眼。他知道,自己的預感成真了。

程瑜墨第二天酒醒了之後,內心十分忐忑,她既對姐姐愧疚,又緊張於霍長淵的態度。霍長淵那日之後似乎在躲著她,接連好幾日都說軍中有事情,晚上不回家。程瑜墨莫名感覺到,霍長淵不是在躲著自己,而是在躲姐姐。

都不等程瑜墨調整好心情,杜若就來傳話,說:「二小姐,夫人找您。」

程瑜墨將那個眼神記了很久,她知道杜若是姐姐身邊最得力的丫鬟,雖然話不多,其實最受重用。杜若就那樣靜靜看著她,無喜無怒,似乎在評估她,又似乎在可憐她。

程瑜墨立刻就被那個眼神激怒了。來到靖勇侯府主院後,程瑜瑾才說了幾句,突然以玩笑地口吻講起古來。她說的是娥皇女英的故事,還無意般問程瑜墨對姐妹共嫁一夫怎麼看。

程瑜瑾那時候的眼神意味深長,和杜若的一模一樣。程瑜墨不知道是難堪還是氣憤,立刻就站起身跑了。她跑回自己屋子後馬上哭著收拾衣物,即刻就要回家。

程瑜瑾聽說了沒有攔她,程瑜墨坐在馬車上眼淚不斷,她不停地抽泣,覺得自己的命太苦了。蒼天不公,竟這般偏心雙胞胎姐姐。

她走在半路的時候被霍長淵攔住,程瑜墨不知道怎麼形容霍長淵那時候的臉色,她只記得,霍長淵對她說抱歉,還說一定會給她一個交代。

那時程瑜墨被狂喜沖昏了腦袋,什麼都沒有想。後來她成了靖勇侯夫人,再回想當日的事情,才發現霍長淵當時的神情,分明是認命。

惡毒女人死了之後,苦命小姐和大將軍終於順利在一起。可是戲文里沒有演,故事結束之後,小姐和將軍是什麼樣的。

婚後那幾年,程瑜墨無法述說自己的婚姻何其不幸,畢竟霍長淵順著她,霍薛氏也給她面子,她的生活在外人看來,委實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日日泡在蜜罐子里。但是程瑜墨總是覺得,她一直生活在程瑜瑾的陰影下,侯府中處處都是程瑜瑾的影子。

霍長淵忘不了早亡的前妻,侯府下人忘不了完美的前女主人,就連霍薛氏,也總是嫌棄程瑜墨做事拖沓。用霍薛氏的話說,那就是:「這麼簡單的事你都做不好,先前你姐姐在的時候,根本不用我操心,才兩天就安排好了。」

程瑜墨苦笑,對啊,因為有程瑜瑾珠玉在前,所以程瑜墨無論做什麼,都是被比較的那個木犢。

程瑜墨婚後那幾年說不出的憋屈,後來她一覺醒來,發現自己來到了未出閣前。程瑜墨喜極而泣,太好了,一切都沒有發生,她要早早去告訴霍長淵真相,這樣,她就不必對著程瑜瑾行妾禮,也不用忍受眾人的比較,更重要的是,不必看著霍長淵日復一日撫摸著程瑜瑾留下的綉樣,無聲地緬懷前妻。

她要將程瑜瑾從她和霍長淵的生活中,徹底清除出去。

程瑜墨以為自己成功了,霍長淵順利和姐姐解除了婚約,而是換成她和霍長淵訂婚。祖母和母親都同意她的婚事,祖父甚至給了她一千兩的添妝。這在前世,可是根本不曾有的事情。

程瑜墨心滿意足從廂房出來,沒想到一抬頭,就撞到了程瑜瑾。

意外之下人來不及掩飾真正的想法,反而能透露出真情實感。程瑜墨也是這一刻才發現,原來,她並沒有走出程瑜瑾的影響。或許霍長淵和靖勇侯府眾人的記憶中再也不會有程瑜瑾的存在,但是在程瑜墨心裡,亡姐永遠是她沒辦法越過去的高山。

程瑜墨的表情僵硬了,她意識到後趕緊努力控制好情緒,露出一個妹妹該有的神情,對程瑜瑾笑著說:「姐姐,你過來了。」

程瑜瑾淡淡點了點頭:「嗯。」

場面又陷入尷尬,程瑜墨拚命想將氣氛拽回來。她眼睛掃到程瑜瑾的手,故意沒話找話:「姐姐你怎麼自己提著東西?你的丫鬟呢?」

杜若聽到連忙就要上前請罪,程瑜瑾伸手止住杜若的動作,說:「是我自己要的。杜若腰上受了傷,不方便提東西,反正只是一個空盒子,又不重,我自己來便是了。」

又是這樣,程瑜瑾輕描淡寫間就將所有事情都安排好,所有人都誇程瑜瑾得體大方,彷彿程瑜墨就是那個不懂事的小孩子。程瑜墨那一瞬間彷彿回到了前世,心底驟然湧上來一股戾氣。她努力控制著表情,故作歡快地對程瑜瑾說:「是嗎,姐姐真是體恤下人。既然姐姐都這樣說了,那我這個做妹妹的怎麼能袖手旁觀,我來替姐姐拿吧。」

程瑜墨剛剛伸出手,程瑜瑾就立刻後退一步:「不用。」

程瑜墨的手僵硬在空中,驚訝地看著她。

程瑜瑾很快就定住神,說:「一個食盒而已,我又不是提不動,哪用得著你來幫忙。我是姐姐,理所應當要照拂你們,你身體不好,就更不能累著你了。」

程瑜墨不知不覺握緊手心,當姐姐的要照顧妹妹,程瑜墨從小聽這句話長大,在娘家時她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可是等嫁人後,程瑜墨才發現,原來這句話無形中已經成了一個屏障,成了她無論如何,都無法逾越的長姐光芒。

程瑜墨不知道從哪裡來了一股勁,彷彿故意和上輩子的程瑜瑾較勁一般,說:「姐姐你這是說哪裡的話,你我同年同日同時生,你不過比我大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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