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動心

過了一會,程元璟從裡面出來。眾人一看程瑜瑾不在了,問:「程大小姐呢?」

「她在裡面看書寫字。」程元璟輕描淡寫地說,「她還小,功課不能落下。」

這句話聽起來好像哪裡怪怪的,林清遠笑道:「景行你如今性子大轉,當年殿試結束,多少人暗暗打聽你是否婚配,你說嫌麻煩,全部推拒了。怎麼現在耐心這樣好,都有心情指點侄女的功課了?」

許多文人的理想便是進士及第,修國史,做閣老,致仕後含飴弄孫,桃李滿園。但是教晚輩功課至少是老年的愛好,程元璟才十九,就操心下一輩的讀書寫字,也未免太早了吧。

程元璟罕見地頓了一下,隨後輕飄飄遮掩過去:「她性格躁,我不看著她,就沒人看她了。」

林清遠等人以為這話是說只有程元璟管得住大小姐,他如果不管,其他人都管不住。而霍長淵卻聽出來,程元璟是說,他不管程瑜瑾,就沒人關心她了。

霍長淵突然生出些奇怪的情緒,他和程瑜瑾訂婚時,聽人說了很多程瑜瑾的境況。他知道她一出生就被過繼,雖然有一個高貴的郡主娘親,但是慶福根本不關心她,人家只愛自己肚子里生的。阮氏倒是對程瑜瑾有真情實感,可是,阮氏對程瑜墨的感情更深。

至於程老夫人,那是個萬事不管還要攬權的,一雙眼睛勢利的很,孫女誰有用就捧誰,誰給侯府帶來的利益最大,那就偏向誰。在這種環境下,程瑜瑾其實過得很艱難。

但她還是順順暢暢長大了,還長成人人稱道的大家閨秀,可見其心性之堅韌。程瑜瑾的奶娘和霍長淵說這些,本來是想讓准姑爺得知自己家姑娘的不容易,日後好多疼惜新婦。然而,霍長淵僅僅兩個月就退親了,他也成了傷害程瑜瑾的那些人之一。

霍長淵本來怨恨程瑜瑾騙他,但是這一刻他看著另一個男人維護程瑜瑾,替程瑜瑾打算,他心裡生出些鈍鈍的疼。彷彿,曾經有一件珍寶放在他手心,他沒有珍惜,現在已經歸別人了。

徐之羨大大咧咧坐了一會,他進內門本來就是來找外祖母和表妹們的,上次臨行前沒和程瑜瑾說上話,徐之羨回家後渾身不自在,似乎一定要和她說了才好。現在程元璟和林清遠談的話他聽不太懂,也沒興趣,徐之羨就想到裡面去找瑾姐姐說話。

徐之羨才站起身走了兩步,正和林清遠說話的程元璟準確地將目光壓迫過來:「你做什麼?」

徐之羨被嚇了一跳,下意識站直了,恭恭敬敬回答:「去找瑾姐姐。」

姿態之規矩,他老子訓話的時候都沒見過。

程元璟神色不變,道:「她有事要忙,不方便打擾。」

徐之羨糾結地握手指,他和在座這些人不同,他常年廝混在內宅,知道女眷的時間多得很,她們又不需要考功名,哪有什麼真的一點都打擾不得的要緊事。徐之羨不甘心放棄,掙扎道:「可是她一個人在裡面,都沒人說話,恐怕會悶。」

「她不悶。」程元璟掃了徐之羨一眼,彷彿隨口一般,「在前院設宴時侯夫人派人來問過你,讓你散宴後去壽安堂。現在不早了,讓長輩等久了不好。」

徐之羨信以為真,趕緊跑著去壽安堂了。徐之羨的身影很快就看不見,程元璟淡淡收回視線,一轉眼,正好和霍長淵撞了個正著。

霍長淵正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程元璟不閃不避,眼眸平靜中暗含著威壓,霍長淵很快就支撐不住,轉開視線。

之後半截,霍長淵再也沒有看到程瑜瑾。明明知道她就在一屋之隔的地方,中間卻橫著程元璟,這種感覺怪異極了。林清遠二人相繼告辭,霍長淵不好再坐下去,也跟著起身。霍長淵本來暗忖,送客這麼大的事情,以程瑜瑾周全禮儀、不肯落人話柄的性格,絕對不會錯過。然而他想錯了,程元璟送他們到門口,書房那扇門窗,依然緊緊閉著。

程元璟注意到了霍長淵的動作,眸光沉沉,看著他不說話。等人都走後,程元璟在外面站了站,才慢慢走回屋子。

書房裡,程瑜瑾確實在忙,她照著程元璟的字練了很久,突然來了感覺,連忙讓杜若回院子取她的綉簍來。現在,她正坐在坐塌上,身邊針線布料堆了一堆,專心致志地走針。

程元璟進來時,程瑜瑾已經在收線。程元璟看著那雙白皙如玉的手上下翻飛,手指靈活得不可思議,彷彿帶著一股奇異的韻律。程瑜瑾察覺到程元璟停留在不遠處,問:「客人都走了?」

「嗯。」話一出口程元璟自己都怔了一下,他回答這種問題做什麼?本來便是他的客人,程瑜瑾這種自來熟的主人口吻是怎麼回事?

程瑜瑾倒沒注意到他們現在的對話宛如老夫老妻,她將最後幾針縫好,藏好線頭,然後如釋重負地放下綉架,說:「我剛才正綉到要緊部分,沒法出去送客。林大哥應當不會怪我失禮吧?」

都叫起林大哥了?程元璟沒有接話,他撿起程瑜瑾剛剛綉好的布料,來回翻看了一會,自然而然地轉了話題:「這幾個字你臨得最不好,綉出來倒像模像樣。剩下的應當不多了吧?」

「對。」程瑜瑾順著他的話點頭,「最難的部分已經綉好,剩下的就是水磨工夫,多等上幾天就好了。」

程元璟摩挲著綉樣上的字跡,他不太在乎外物,可是精美的東西天然讓人喜歡,程瑜瑾的這副屏風,他就滿意至極。

「你的進度比計畫的快多了,時間來得及,不必趕。」

「我明白。」程瑜瑾揉動手腕,抬頭對程元璟明艷一笑,「謝九叔關心。」

關心?誰關心她了。程元璟放下綉品,冷淡地坐到了另一邊塌上。

程瑜瑾雖然說著不趕,但是她對綉屏一事極為上心,遲則生變,還是儘早綉完為好。她連著趕了幾天,終於完成了最後一個字。

程瑜瑾很久沒有這麼開心過,她一放下針線,都來不及鬆動自己僵硬的脖子,就連忙喚杜若:「杜若,九叔在嗎?」

杜若匆忙從外面跑進來,說道:「今日下雨,並不曾聽過九爺出去。」

程瑜瑾這才發現,外面下雨了。春雨難得,程瑜瑾站起來鬆了松筋骨,說:「把屏風從綉架上卸下來,我帶著去給九叔看。」

「姑娘,屏風還沒洗呢。」

綉品因為時常被人拿在手中,難免會蹭黑蹭贓,所以都是洗一水才見外人。然而程瑜瑾等不了這麼久了,說道:「沒事,九叔不知道見了它多少次,還在乎黑?拆下來就行了,我們帶著走。」

程瑜瑾興沖沖跑到宸明院,然而一進門,就發覺屋檐下擺著一副雨具。程瑜瑾停了一下,下人稟報:「大姑娘,林編修在裡面。」

林清遠?程瑜瑾都沒有意識到她最先冒出一股不快,彷彿被人打亂了計畫般厭煩。可是很快,她的理智上線,馬上分析出這簡直是大好的時機。

裡面的人已經聽到了動靜,一個清越的聲音響起:「程瑜瑾?進來吧。」

程瑜瑾在丫鬟的服侍下褪下雨具,換上軟底鞋,步入裡間。程元璟果然和林清遠對坐烹茶,他們所在的地方是個閣間,用一扇純木萬字紋月亮門分隔開,內部自成空間。透過木隔門能看到裡面一尺高的平台,上面放著坐墊,中間一道茶桌,側面則是兩扇高大的排窗,可以完全卸下。此刻對雨烹茶,茶香繚繞著木閣,說不盡的清雅。

程元璟回頭看到她,對她招了招手。程瑜瑾自然而然地走過去,斂起裙子,跪坐在程元璟身側。

「九叔。」

「怎麼了?」

程瑜瑾大雨天跑過來,絕不會是心血來潮。

程元璟預料的一點不差,程瑜瑾果然露出笑容,說:「九叔,我都綉好了。」

「哦?這麼快?」程元璟掃了眼一旁捧著錦盒的杜若,眼中是瞭然的笑意,「帶過來了?」

程瑜瑾點頭,她看著林清遠有些猶豫,千秋節在即,各府都卯著勁準備禮物,藏著掖著不讓人看到自己禮單。程瑜瑾自信這扇屏風足以作為宜春侯府的底牌,現在被林清遠看到……

程元璟只是一眼就猜到程瑜瑾的心思,他說:「無妨,林清遠信得過。」

林清遠還記得程家這位大小姐,聽到這裡,他笑道:「大小姐準備了什麼,竟然不能讓我看到?」

「林編修哪裡的話。」程瑜瑾坐著給林清遠施了個賠罪禮,然後對杜若說,「拿出來給九叔和林編修過目。」

杜若和另一個丫鬟搭手,緩緩拉開屏風。林清遠看到委實吃驚,他忍不住下地,近距離看上面的針線走勢:「雙面綉……竟然還是異樣雙面綉,我以為這等技藝已經失傳了。」

林清遠不可思議地看著程瑜瑾:「這……這竟然是……」

程瑜瑾含笑點頭:「是小女所綉,粗鄙之處,還請林編修不要笑話。」

粗鄙?程元璟笑著掃了程瑜瑾一眼,對她的小心思一清二楚。程瑜瑾亦瞪了一眼,示意他不要拆台。

站在地上的林清遠可沒注意到這叔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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