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太子

程瑜瑾後退一步,讓出了通行的路。來人竟當真一點都不客氣,信步從程瑜瑾眼睛前面走過。

他身姿頎長挺拔,比霍長淵還要高一些。此人劍眉星目,鼻樑筆挺,稜角分明,容貌相當出色。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可是經過程瑜瑾兩人的時候,霍長淵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給此人讓開路。

那種渾然天成,彷彿生來就該被人頂禮膜拜的氣場,委實不像普通人。

程瑜瑾知道程家有一個非常特殊的人,然而他多年不在侯府,前兩年似乎還外放做官,程瑜瑾關於他的記憶十分淡薄。

當年這件事鬧得很大,程老夫人幾乎和老侯爺鬧翻。那時程瑜瑾還不記事,是個一歲奶娃娃,程老侯爺突然從外面領回來一個六歲的孩子,說是自己和薛氏的孩子。自家血脈總是流落在外不成樣子,所以程老侯爺帶回來,讓他認祖歸宗。

程老夫人一下子就炸了,好啊,她在家裡辛辛苦苦操持家業,程老侯爺卻在外面拈花惹草,和舊情人藕斷絲連,還給她搞出來一個六歲的私生子。

想要進程家的門,做夢!

然而這次程老侯爺卻堅決,他執意開了祠堂,將孩子記入族譜,取名程元璟,並在家族中排序齒,為九。

也就是說,程元璟從輩分上講,是她的九叔。

後來的事情程瑜瑾就有印象了,程老夫人鬧得不行,放狠話如果程老侯爺要養小薛氏和那個私生子,她就帶著兒女回娘家。程老夫人的孫女都會走了,自然不可能和離,但是,程老夫人畢竟是一家主母,給侯府生了兩兒一女,程老侯爺管不住老妻,就只能另辦外宅,將小薛氏和程元璟養在外面。

男人你就算拴得住他的下面也拴不住他的心,程老夫人看實在攔不住,索性小薛氏和程元璟不會影響她的地位,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因為老夫人的緣故,程家沒人敢提起九公子。程瑜瑾只能從慶福郡主漏出來的隻言片語中得知,那個外室子似乎非常聰慧,十六歲中了進士,只不過沒人打點,他的仕途並不算好。

進士按理該進翰林,雖然官微清寒,但是乃是楊首輔的直屬,日後入閣的必經之路。程元璟卻沒有這種好運氣,他先是被授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官,沒過多久,調到外地下放了。

這一外放就再也沒有回來,直到今天,程瑜瑾突然在自家內院里,看到了她的九叔,程元璟。

程元璟穿過程瑜瑾,一絲眼風都沒有施與。程瑜瑾也不計較,因為,他也沒理霍長淵。

霍長淵此時同樣驚疑不定,他是在軍中歷練過的人,吃的就是這碗飯,而那個男子帶著那麼多扈從站在迴廊上,他竟然完全沒有注意到!

這對霍長淵衝擊極大,他心中忌憚盛起,沒心思理會程瑜瑾,眼角瞅到程瑜瑾離開,他也沒有多做計較。

他總不能動手打女人,程瑜瑾那一巴掌,就當對她名節受損的補償了。

程瑜瑾穿過迴廊,邁過一重重門檻,等身後的人都看不到了,她才問:「剛才那個男子就是九叔?」

「看小廝的稱呼,應當是他了。」

程瑜瑾皺眉,喃喃:「祖母最恨小薛氏,他都四五年沒有音信了,怎麼今天突然回來了?」

外面的事杜若和連翹怎麼會知道。程瑜瑾穿過一道月亮門,自言自語說:「才三年,他竟然升到了四品,也未免太快了。」

杜若和連翹不懂朝堂的事,她們聽到疑惑:「姑娘,只是一個照面,你怎麼知道九爺是四品?」

「公、侯、駙馬以下至四品穿緋衣,四品已經不低了,朝中三品官數來數去就那麼幾個。」程瑜瑾說完,腳步猛地一怔,「不好。」

她們正好停在一株紅梅之下,白雪紅梅,程瑜瑾披著大紅的披風,越發顯得眉目如畫,容色皎皎。

「他的生母是小薛氏,霍長淵的母親亦姓薛。」如果僅憑姓氏,並不能斷定小薛氏和霍薛氏的身份,畢竟這兩人經歷有如雲泥之別。可是程瑜瑾在夢中經歷過前世,她恰巧知道,這兩人,還真是遠房姐妹!

程瑜瑾驟然轉身往回走,連翹和杜若面面相覷,連忙追上。

而此刻,程元璟邁進宜春侯府最富麗的屋宇門檻,將大氅解下來。下人接過,搭在薰爐上仔細烘上面的雪粒。

程老侯爺從病榻上掙紮起來,沖著門急行兩步,險些跌倒。程元璟眼疾手快扶住程老侯爺,程老侯爺還沒說出話來,眼睛已經濕潤了。

程元璟只是抬了抬手,下人便魚貫退出。等屋內再無旁人後,程老侯爺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屈膝就要給程元璟行大禮:「太子殿下,您回來了!」

程元璟扶住程老侯爺的手臂,程老侯爺幾次想要下跪,都被他不容置喙地阻止:「侯爺,請起罷。」

程老侯爺勉強止住眼淚,他不肯坐,說:「老臣豈能和殿下對坐,這不合規矩。」

「侯爺說笑,哪有什麼規矩。」程元璟笑了笑,眼睛中卻很淡漠,「侯爺,我如今姓程,下次不可再這樣稱呼了。」

程老侯爺連忙應下,他不敢再違逆程元璟的意思,慢慢坐到程元璟對面。然而雖然坐著,他的半個身體卻是虛的。

「老臣託大,姑且稱您一聲九郎吧。」

程元璟伸手示意:「侯爺請便。」

「九郎,你在外形勢大好,怎麼突然回來了?」

「聽聞您病重,我做晚輩的,焉能安心?再說我不能一直避在外面,所以乾脆調回京城,仔細侍奉侯爺養病,以後,也就留在京師了。」

程老侯爺又喜又嘆,程元璟雖然是皇子龍孫,但是畢竟在他名下養了多年,怎麼可能沒有感情。

去年冬天程老侯爺生了一場大病,從此之後身體大不如前,近日,程老侯爺時常感到大限將近。他回想自己這一生,出生富貴侯府,年少生活優渥,雖然痛失愛人,但是在而立之年有幸和心愛之人破鏡重圓,長相廝守,晚年身上亦擔負著整個國家的希望。程老侯爺實在沒什麼不甘心的,唯一挂念的,就是隱姓埋名、孤身在外的太子殿下。

所以今天能看到程元璟回來,程老侯爺實在非常動容。他擦去眼角的淚,握著程元璟的手說道:「回來也好,回來也好。您在京城好好待著,聖上看到,也能安心啊。」

程元璟停頓了良久,才問:「聖上……近來身體可好?」

「聖上一切安康。只是您終究不在眼前,好容易在殿試那次見了您一面,轉眼您就去外地任職了。聖上心中牽掛,前年在邊關慶功宴上,他看到一個和您年紀差不多的男子,還忍不住哽咽了呢。」

說起皇帝,程元璟陷入良久的沉默。程老侯爺嘆氣,慢慢說道:「九郎,老臣知道您自小受了很多苦,明明是天潢貴胄,卻不得不擔上私生子的名聲,可是聖上他也苦啊。如今楊太后健在,楊甫成把持朝政,後宮還有楊皇后日日守著。聖上他不是不想接您回來,只是,不能啊。」

「我知道。」程元璟收回眼神,平靜又淡漠地笑了笑,「我當然知道聖上不易,我為人臣子,自該為君分憂。」

程老侯爺看到這一幕心裡說不出的難受,他還想再勸,可是看到程元璟的神色,他莫名停了嘴。程元璟臉上並沒有陰沉、憤怒等神色,在外三年,他越來越深沉內斂,喜怒不動於色,然而這更助長了他的威儀。

殺伐果斷,深不可測。

程老侯爺想,程元璟越來越有上位者的威嚴了,如果這真是他們程家的子孫,程老侯爺就是現在去死也安心了。可惜,他們程家哪裡有這個福分,人家不姓程,名字也不叫程元璟。

他是李承璟,失蹤十四年的皇太子殿下。

程老侯爺混跡朝堂多年,察言觀色的眼力還在,他見程元璟不欲多談皇帝的樣子,漸漸換了其他話題。程老侯爺說:「九郎,你這一走就是三年,逢年過節都沒能回來。趁現在剛回京,吏部的調令還沒有下來,你在家中多休息幾日吧。你可能還沒見過,程家的幾個晚輩,都長大了。」

程元璟不期然想起方才在廊下看到的那一幕。

他想,他可能,已經見過了。

程元璟升起些微好奇,正好今日無事,他便多問了幾句:「今日我看有客在,是何人?」

「客人?」程老侯爺疑惑,他病重休養,外客的消息自然遞不到他跟前。程元璟見狀,說:「是個青年男子,年紀不大,是行伍中人。」

程元璟這樣一說,程老侯爺頓時明白了。年輕的從軍之人,能出現在程家後院,還能有誰。他笑道:「那是靖勇侯府霍家的小子,名喚長淵,去年已經和你大侄女訂婚了。」

「哦?」程元璟更有興趣了,他眼中浮起些星星點點的笑意,停了一會,才慢悠悠說,「可是,他們未婚夫妻,感情好像不太好。」

「什麼?」程老侯爺非常吃驚,一頭霧水。自從找到小薛氏後,他一心栽到小薛氏身上,後面得知程元璟的身份,他又全心全意為程元璟打算。程老侯爺很少,或者說從來沒有,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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