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7 三螺旋結構-1

鮑林點

令人驚奇的是,鮑林似乎有本領應付政治上的風風雨雨,同時又不明顯地影響到他的科學研究。單是在1951年和1952年,他就正式發表了43篇文章,包括研究論文、科普小品、隨筆註記、學術評論。其中有關於蛋白質結構的一系列具有劃時代意義的論文,也有涉及到以下一些基礎性課題的文章:基本磷鍵結構和有氧酸結構,過渡元素的硼化物和鉛合金,氫分子的共振和金屬化合物的本質,等等。他還表明,水分子可以在一個氣體原子的周圍聚合成漂亮的晶格,從而將水合物化學向前推進了一大步。他對鉬的結構化學進行了評述,同時又開始研究一種新的鐵磁性理論。在加州理工學院,他曾對博士生考試進行過改革,他在這個問題上的想法也在報刊上得到了發表。此外,他開始編寫一部新的教材,也就是經過大力修改的《普通化學》第二版。他在通俗刊物《科學文摘》上向讀者說明了為什麼「熟悉科學是合算的」。

獎勵和榮譽紛至沓來。他被選為大名鼎鼎的美國哲學學會的副理事長,這一學會已經成為由本傑明·富蘭克林發起組織的一家知識分子的俱樂部,他成了由美國化學學會伯克利分會頒發的路易斯獎章的第一位得主。他被指定參加一個總統委員會的研究小組,這個小組的任務是研究國民健康的需要。他的畫像被《通俗力學》雜誌收入「半個世紀名人廳」。除此之外還有一長串各種各樣的名譽和頭銜。他甚至還在無意之中成了一位電影明星,他在弗朗克·卡普拉為加州理工學院招生服務的一部影片中粉墨登場,經受了導演的嚴格考驗。

回到家裡,一切也令人愉快,至少在鮑林的眼裡是這樣的情況。他家這所名為梅德爾山的宅院,往往是化學系慶祝新學年開始聚會的場所。鮑林就在自己家門前的草坪上主持這種聚會。食物比較簡單,飲料則很充足。有人回憶說,有一次還上了潘趣酒,是用一支火箭的頭錐作為盛器的。鮑林和愛娃款待成群結隊的晚會來客,這些人多數是鮑林的同事或訪問學者。有時,愛娃就在家裡為員工的夫人們舉行茶會。她與其中大多數人相處得並不和諧——在她看來,這些人衣衫不整,俗不可耐;客人們則認為她語言尖刻,政治上固執自負,聽不進別人的意見。愛娃更感興趣的是每月舉行一次的民間舞蹈晚會。在她和鮑林出訪英國歸來後的幾年裡,這些舞蹈演員經常應邀來她家作客。愛娃向來就愛好音樂。將傢具移到牆邊,開上錄音機,她就可以和這些朋友以及孩子們翩翩起舞,一連幾個小時跳個不停——有一次,她情緒高漲,不慎摔了一跤,造成了手腕骨折。

民間藝術成了她的一種業務愛好。她為丈夫挑選全部衣著,因此,鮑林的服裝打扮也開始顯露出他特有的風格。50年代初期,鮑林的那些剪裁得體的西服和領帶往往讓位於休閑服裝和運動衫褲,甚至在辦公室里穿的襯衫也十分艷麗,上面印著奔放粗擴的種種圖案。此時的鮑林,頭上頂著漸見稀疏的灰白長發,一縷縷頭髮盤旋在腦袋周圍,看上去很有點像愛因斯坦。上了年紀以後,他的個人風格又增添了新的內容:眼睛上是一副只有一半鑲邊的富蘭克林式眼鏡,與人談話時,眼鏡被上推至額頭,窺視桌面上的材料以便說明某一論點時,又將眼鏡下拉到鼻尖。有些時候,他戴了一頂貝雷帽。在流行灰色西服的50年代,這一切給他平添了幾分自由叛逆者形象的色彩。鮑林對自己非常隨便,毫不在意別人怎樣看待自己,因此,他對自己的裝束打扮感到非常自在。

至於他的幾個孩子,看來也事業興旺。第一個孩子小萊納斯在檀香山一家醫院的精神病科當住院醫生,他決定帶妻子到夏威夷定居,一個原因是當地有著天堂般的宜人氣候,另一個原因是他希望不要離父母太近。此時,鮑林已有了第三代,長孫萊納斯三世在1948年出生。由於相距太遠,鮑林和愛娃很少去看望這宗線上的兒孫。

彼得彌補了哥哥遠離父母的缺陷。他模仿父親,進入加州理工學院攻讀研究生課程,專業是物理和化學。這一點使鮑林頗感自豪,但是彼得的兄弟姐妹卻很擔心他有沒有能力步父親的後塵。彼得似乎一切都順利,學習成績達到了及格線。另一方面,他也像典型的大學生一樣,養成了對啤酒和聚會的偏好。他與鮑林的一些研究生和博士後交上了朋友。1950年左右,在鮑林住處開始出現一種小型的社交場景。暖洋洋的下午,五六名年輕的未來科學家結伴同行爬上小山坡,到鮑林家喝啤酒,跳進游泳池泡上一會兒,與彼得開開玩笑。同時,這也是向身材修長的金髮少女琳達·鮑林挑逗取樂的好機會。

琳達受到這幫年輕人的注目,心裡很高興。除了通常的一些原因之外,這也是達到心理平衡的一個機會,近來她愈來愈感到家裡人不把她放在心上了。琳達對父親向來是十分愛戴的,總想方設法引起他對自己的關注。她曾想做父親的一個稱心如意的好女兒,順從恭敬,彬彬有禮,文靜可愛。但是,除了頭上被父親機械地撫摸一下之外,她沒有從父親那裡得到更多的東西。鮑林的注意力,按其重要性的次序來說,完全集中在科學研究、愛娃·海倫和政治上,琳達充其量只能排到第四位。為了取得父親的歡心,她曾在預科學校里努力培養自己對科學的愛好;18歲那年暑假,她在加州理工學院的實驗室打工,用X射線測試合金;她還對家裡人說,她希望進大學化學系深造。很好,鮑林說。琳達看到愛娃·海倫經常有機會與鮑林一道出外旅行,還看到父親希望母親同意或徵求母親意見時那一副神態,她甚至滋生出嫉妒之心了。琳達永遠也不會忘記,有一天下午,她跳著華爾茲舞步盤旋著進入鮑林的書齋,向父親展示自認為特別漂亮的一套服裝。鮑林用眼角很快地瞟了她一眼,說,「你清楚,這套衣棠要是穿在你媽媽身上,那該多美呀,」說完話,他又轉過身去繼續進行他的計算了。

但是,琳達如今開始從父親的學生們那裡受到了熱情洋溢的關注,為此她打心眼裡感到很高興。當鮑林和愛娃不在家裡的時候,彼得和琳達就會與游泳池畔的同伴們開起正式的聯歡會,有些時候規模比較小,有時候則會出現喧鬧歡樂的場面。

即使鮑林也在場,這些年輕的客人,有些是他的學生,有些是博士後研究者,對這類聚會的愛好,幾乎是不受影響的。他們都是經過嚴格挑選的少數幾個有權進入這家私人寓所的莘莘學子。當然,在游泳池畔自然另有一番樂處,並且還可以找到機會,與鮑林一起在他的八角形書齋中談論科學研究。有時,鮑林在理論研究之餘,需要舒展一下身子,他就會徒步穿過草地,揀一塊地方坐下,臉上浮起他那種商標式的微笑,開始與這幫年輕人神聊,討論科學、政治和他們的前程。游泳池畔的短暫談話也許就完全改變了一個人的生活道路。麥特·梅塞爾遜就是其中的一個。1952年的一個夏天,他上山游泳。他是彼得的朋友,一位很有才華的青年,以前曾在加州理工學院讀書,後來在伯克利分校研究生院度過一年時間,現在考慮轉學到芝加哥大學。這一天,鮑林身著西裝領帶,走進炎熱的院子,俯身爬在游泳池邊,一面用手撥水,一面直視這位青年,問道:「喂,麥特,下一學年你有什麼打算?」梅塞爾遜說他要到芝加哥去。「但是,麥特,」鮑林說道,「這可是言不由衷吧。為什麼不到理工學院來做我的研究生呢?」在游泳池邊,這位世界著名科學家的目光凝視著他,實在可敬可親。梅塞爾遜仰頭看著鮑林,說:「好,我非常願意。」就這樣,他在鮑林的指導下結束了學業,後來又到哈佛大學繼續研究分子生物學,獲得了出類拔萃的成就。就像這樣,一位偉人露臉不大一會兒功夫,迸發出星星點點智慧的火花,隨後,他又鑽進自己的住所,留下這群年輕人繼續嘻笑和玩耍。這是用南加州游泳池聚會形式包裝起來的活動:一群年輕人,豪情滿懷,才華橫溢,大家聚集在一起,說古論今,海闊天空,談論科學,無拘無束,言辭是那麼慷慨激烈,場景是那麼令人激動,實在讓人難以想像。有人回憶說,鮑林的住所經常是一個「熱氣騰騰的地方」。

鮑林是深受學生喜愛的一位教授。大多數人將他視為精神領袖,他在山中修行思考,接受神的啟示,然後再將神授真理傳達給芸芸大眾。他給一年級新生講課,已經開始帶上了一種傳奇的色彩。他會不時地穿插一些使人驚詫不已的花樣——他可以用一支5英寸長的計算尺算到小數點後第六位,同時要求一些心存疑慮的一年級學生用手搖計算機驗證他得到的結果(他每一次都是正確的)——對於這位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化學大師,學生們似乎從心底里開始喜歡從他頭腦里不斷流淌出來的睿智才思。聽鮑林講課,「就像身處一場優美的音樂會一樣,」一位聽眾回憶時說道。

這些學生開始將鮑林視為自己的楷模。要成為另一個鮑林,一大秘訣在於能識別人們所說的「鮑林點」,「就是指事情已經到達可以求得正確答案的某種火候——此時,若再向前走出一步,或更深入一步,那麼情況反而會變得更加複雜,甚至答案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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