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4 英國之旅

觀察的盲區

1947年夏,鮑林和愛娃開始踏上旅程,對英國和斯堪的納維亞進行為期兩個月的訪問。他們這次訪問歐洲,既是講學,又帶有度假的性質。有機會躲避一下國內日益惡化的政治氣氛,他們感到非常高興。這一次,兩個人仍把孩子全部留在家裡讓阿萊塔照料。夫婦倆先到紐約,鮑林出席了在那裡舉行的量子力學基礎理論會議。然後,兩人搭乘橫越人西洋的新式大型遠程客機飛赴英國。雖然在英國仍然隨處可見戰時轟炸的殘跡,物資供應也很短缺,但鮑林夫婦在倫敦的逗留卻非常愉快。在那裡,英國皇家學會吸收鮑林作為榮譽會員,劍橋大學也授予他榮譽博士學位。6月12日的整個下午,劍橋大學在學校金碧輝煌的理事會大廳舉行學位授予儀式。鮑林身穿全套博士禮服,與前英國駐印度總督、葡萄牙大使和其他八位顯要人物排成一行,在座無虛席的大廳里穿行而過。他們就座後,開始聆聽校方發言人用拉丁語宣讀讚美同,其中提到鮑林成功地「解開了……原於結構之謎」。這個十分隆重的學位授予儀式成了鮑林訪英活動的一個高潮。

訪問倫敦以後,鮑林夫婦來到了斯堪的納維亞。他們出席了正在那裡舉行的科學大會,並在海邊愉快地度過了一個長假。8月份,他們懷著滿意和喜悅的心情,精神煥發地飛回加州。他們急於回國料理個人事務,以便趕在冬天再度一起去英國。鮑林應邀將在牛津大學作為期六個月的伊斯曼講座的教授。

孩子們看到父母回家,歡呼雀躍,使他們尤為高興的是,冬天他們將陪伴父母親一起去英國,他們全家團聚的時間實在太少了。彼得在學校的學習一直不好;聰明、可愛又文靜的琳達已經15歲,她想方設法取悅父親,總害怕父親不帶她去英國;克萊林還只是一個10歲的小男孩,他對父母經常離家外出頗為不滿。

小萊納斯卻生活得很不錯。這年秋天,他突然宣布與安尼塔·奧賽訂婚,使他的父母大吃一驚。奧賽是麥考密克①洛克菲勒②兩人的曾(外)孫女,國內最大一筆私產的繼承人。他們的愛情帶有童話色彩——一方是德高望重的科學家的性格沉穩的兒子,另一方是美國財界首富的美麗可人的女兒,因此媒體廣泛報道了他們訂婚的消息。9月,兩位新人在鮑林的梅德爾寓所的草坪上舉行了簡樸的婚禮。對鮑林來說,這又是一大喜事;他覺得,世界上的事情應該是這樣安排的。為了實現自己的美國夢想,他辛苦勞碌了一生;而現在,就在這山坡豪宅綠絨絨的草坪上,在南加州金色的陽光下,一群富有而顯赫的貴賓相互祝酒,這無疑向世人宣告:他成功了!

①麥考密克(Cyrus Mick,1809—1884),美國工業家,發明家,1831年發明收割機,因建廠生產收割機而致富,後組建世界最大的國際收割機公司(1902)。

②洛克菲勒(John D·Rockefeller,1839-1937),美國洛克菲勒財團創始人,創辦俄亥俄美孚石油公司(1870),將其改組成美國第一個托拉斯(1881),後任新澤西美孚石油公司董事長(1899—1911),捐款建立芝加哥大學(1892)及一些慈善機構。

12月下旬,鮑林、愛娃和除小萊納斯以外的三個孩子乘火車到紐約,預定聖誕節的次日搭乘瑪麗皇后號離開美國。他們下榻在市中心的曼哈頓旅館。家人們在房間里相互交換聖誕禮物。往窗外望去,他們驚喜地發現天空下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這是鮑林一家首次度過的白色聖誕節。一家老小興高采烈地跑到室外玩雪,連鮑林和愛娃也捏雪球拋向街邊的路牌。

然而,第二天清晨一看可傻了眼:好事過了頭!一夜暴風雪把整個城市掩埋在積雪之中,街上不見任何移動的車輛,而輪船在幾小時內就要開航,鮑林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最後總算找到了計程車,司機表示願意儘力把他們送到碼頭——當然車費是很高的,最後好不容易準時趕到了碼頭。

孩子們上船後樂瘋了,他們還從來沒有那麼開心過。船長推遲了開船的時間,以等待被大雪耽誤的乘客。在這段時間裡,三個孩子從船頭跑到船尾,怎麼也看不夠。連他們簡樸的船艙——鮑林為了省錢只買了三等艙票——似乎也充滿了新奇和樂趣。最後,汽笛一聲長鳴,瑪麗皇后號在鵝毛大雪中徐徐駛離碼頭。

輪船衝出風雪之後,整個航程都比較平穩,孩子們只是少許有點暈船。旅程中的一天,鮑林在頂層甲板上散步,與一個名叫查格夫的化學家不期而遇。此人是核酸研究方面的專家,他向鮑林介紹了他最近關於分子次級結構(一種類似於嘌呤和嘧啶的結構)的研究結果,并力圖引起鮑林的興趣。但是,鮑林正在度假,而且覺得這個傢伙有點夸夸其談,自我吹噓,因此頗為反感,他打斷了對方的講話,匆匆跑回船艙。後來,鮑林回憶說:「我沒有仔細聽他的講話。」鮑林那始終活躍的思維這次竟然面對新的信息毫無反應,隨其流逝,這在他的一生中可算是絕無僅有的,而他以後將為此而遺憾。

鮑林帶著家人到達英國後,花了一周時間把全家安置了下來。他們住在倫敦的一套公寓里,並為孩子辦好報名手續,讓他們到當地的私立學校念書。接著鮑林就開始了他後來稱之為「一生中最愉快的歲月之一」。在牛津大學,他是一個典型的美國佬,清瘦頎長,精力充沛,聰明幽默。當他大步行走在建有古老拱門和雉堞的校園裡時,他的黑色長袍和灰白色長發在身後飄蕩。學生和教授們蜂擁而來聽他講課。「他有轟動效應。演講廳里擠滿了聽講的學生,遲來者只能站著聽課,」一個有幸擠進演講廳的學生後來回憶道,「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精彩的講課。他講課時輕鬆自如,妙趣橫生。他的歡愉的微笑,藉助計算尺進行的運算,以及自然迸發的思想火花,給人留下了難忘的印象。」

到了晚上,鮑林一家不是應邀赴宴或參加聚會(邀請之多實在使他們應接不暇),就是去看演出、聽演講或欣賞音樂會。鮑林不斷會見科學家、實業家、政治家以及市政要人,只要一談到政治或科學問題,鮑林的談話總能強烈地吸引住他們。於是各種各樣的榮譽接踵而來,他被選為皇家學會的外籍會員,並被牛津大學、倫敦大學和劍橋大學同時授予博士學位——他被告知,他是到當時為止唯一一位得此殊榮的人。

英國化學學會請他到聯合王國各地作巡迴報告,包括在倫敦大學和劍橋大學的三次專門的系列講座。他報告的內容主要集中在分子的互補性理論上。藉助於一個標準的分子球棍模型,他的報告就更為生動活潑。他常對聽眾這麼說:「看這裡,假如原子真像這個直徑2到3英寸的球那麼大,那麼按照這個比例,觀察這個原子的人將有250000英里那麼高,就是說,他的身長等於地球到月亮的距離。」

這個頭頂碰到月亮的人後來成為鮑林報告時常用的一個形象比喻,他在各種不同的場合用這個比喻來說明有志於攻克大分子結構難題的科學家所面臨的挑戰。他讓聽眾想像自己是身長250000英里的巨人,這樣你看到的地球就像一隻撞球那麼大。你可以看清地球上1000英尺寬的、比如像中央公園或洛克菲勒中心這一類建築物;而如果使用一種新型的電子顯微鏡,你就可以看到帝國大廈——當然看不到大廈的內部結構,以及一個個細小的黑點——那是街上的汽車。你可使用半透明的薄膜和超速離心機測出汽車的大小。但往下就出現了一個測量能力的空檔。更細小一點的可使用X射線晶體學或電於衍射的方法去測量,這種技術具有令人難以置信的精確度,以至可以確定汽車上的插銷、鉚釘和齒輪的形狀,但不能分辨出比它們更大的東西。

於是,在觀察能力方面出現了一個空檔,一個處於電子顯微鏡分辨能力與X射線衍射分辨技術之間的觀察的盲區。對這個身長為250000英里的人來說,這一盲區的存在意味著他確定不了大小為1英尺到10英尺之間東西的形狀,包括作為中央公園和帝國大廈的建造者以及汽車、鉚釘等物件的製造者的人的形狀。回到正常的尺度來問同樣的問題,你會發現這個「未知的黑暗區域」——如鮑林所稱呼的那樣——大致處於蛋白質和其他大分子的體積範圍內。正是這個尚未探索的區域現在要求人們集中力量去研究。

1948年2月,鮑林應邀到皇家科學研究院作一次周五晚問講座,這種講座很正式,每月舉行一次,原先由法拉第①於1825年創辦,出席者均為英國科技界和社會各界的名流。早先人們是把科學當作藝術一樣看待的,科學報告就像手工藝品一樣供人欣賞;當時創辦這個講座就是要為倫敦的富人們提供一個欣賞科學研究最新成果的機會。但是後來它逐步演變成為重要的科學報告會,只有那些取得重大成果的人才有應邀作報告的資格——比如說,湯姆遜②在這裡舉行講座時宣布發現了電子。一位經常聽講的人士回憶道:「聽眾都是對優秀報告具有高度藝術鑒賞力的行家。演講者和聽眾都身穿正式的晚間禮服,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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