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媽媽

當天晚上,裘厲將日記本放到了謝淵面前,所有的真相一瞬間清晰。

當年,步檀嫣找到了據說是業內最權威的催眠師,希望能得到他的幫助,幫她擺脫原生家庭。

日記里有一段內容,記錄著步檀嫣當年的原話——

「我原本以為,只要幫他們摘下了queen的桂冠,他們就會放過我和謝淵,不再打擾我們的生活,可是我錯了。步家好不容易出現一位芭蕾舞|女王,他們怎麼可能容許她有半步的『行差踏錯』,未婚生子這樣的污點,會令整個家族蒙羞。」

「不管我怎麼努力,都不可能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拿下queen,我將被永遠釘在神壇上,除了『死』,我別無選擇。」

步檀嫣為了擺脫步家的束縛,開始了她的假死計畫,那一場世紀演出,步檀嫣的一支《天鵝湖》,驚艷了所有人,成為後人再難複製的經典演出。

不會有人知道,那場演出,是她在裘紹催眠的情況下完成的,而演出結束,步檀嫣在眾目睽睽之下,倒地「身亡」,離開了這個世界。

後來,在裘紹的幫助下,從藝術中心運往殯儀館的車輛發生了「車禍」,裘紹帶著步檀嫣趁亂逃離了現場。

步家沒有辦法接受步檀嫣為了和喜歡的男人在一起,假死失蹤的行為。

她剛剛摘下queen的桂冠,如果鬧出這樣的醜聞,步家一代代的努力,都會煙消雲散。

她會令整個家族蒙羞。

所以步家只能將計就計,對外宣告了步檀嫣的死亡。

而舞台上最絢爛的死亡,徹底鑄就了步檀嫣不朽的芭蕾舞傳奇。

然而,步檀嫣沒有預料到,遠離了步家的控制之後,她再度陷入了更加恐怖的漩渦中。

裘紹將她關在他的諮詢室地下室里,開始對她進行長期而秘密的深度催眠,點點滴滴,將柳葉的記憶全然灌注到了步檀嫣的腦海里,並將原本屬於她的回憶慢慢剝離,直至消失。

從日記來看,這個過程至少花了五年的時間,一點點將步檀嫣變成了「柳葉」,而那時候的裘厲,已經七歲了。

同時,她的容貌也被現代高超的整容技術改變了,她被整容成了柳葉的模樣。

只是,同外貌的整容一定會留下瑕疵或者差異一樣,記憶的灌輸也並不能徹底將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

裘紹按照自己的回憶來催眠步檀嫣,但是很多細節,步檀嫣沒有親身經歷,所以就像看了一部小說或者電視劇,這些回憶與她而言,還是很陌生。

因此,在裘紹被捕入獄之後,步檀嫣一點點地又丟失了他灌輸給她的回憶。

「柳葉」總是說,自己有間歇性失憶症,有時候能想起來一些事,有時候又會忘卻。

但她唯獨印象深刻的……就是那個孩子。

她常常透過地下室的天窗望向窗外的草地,總能看到那個孩子趴在草地上玩拼圖。

她無法和他說話,但她知道那是「她的兒子」。

後來警方帶走了裘紹,卻並不知道諮詢室里有一個隱藏的地下室,地下室里的食物維持了步檀嫣兩個月的生活,後來她被前來收房的房東給放了出來。

而那時候的步檀嫣,記憶早已經混亂了。

她用裘紹給她辦理的「柳葉」的身份證件,開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

謝淵拿著日記的手在顫抖,他無法想像,阿檀這些年究竟經歷了什麼。

如果不是裘紹已經死了,或許謝淵會想要立刻親手結束他的性命。

柳葉花了幾個小時的時間,將那本日記大致地翻閱了一遍,那些曾經裘紹植入她腦海的記憶,慢慢開始復甦,她回憶起了很多過去的事,但是偏偏便想不起來有關步檀嫣的事情。

「還需要時間。」

沙發邊,裘厲解釋道:「裘紹花費了整整五年的時間剝離了小雨媽媽的記憶,不是一時半會兒就可以復原的,不過我會盡最大的努力,讓她想起來。」

謝淵當然也明白,想讓「柳葉」變回曾經的步檀嫣,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他可以耐心地等待。而唯獨難以釋懷的事,是讓他最愛的女人,遭受了這半生的艱辛。

謝淵握著步檀嫣的手,壓著嗓子道:「阿檀,你告訴我,他有沒有欺負你?」

步檀嫣從他忍耐的眼神里,能看出來,他內心壓抑的怒意,而偏偏始作俑者已經離開人世,他甚至都不能夠為她報仇。

步檀嫣回想著過去那些碎片的記憶,她不能說裘紹對她很好,因為他整整關了她五年。

但他也的確沒有傷害過她,因為任何身體的傷害,如果不是出於她本人的意願,便會破壞記憶的植入,讓她陷入痛苦之中。

而這份痛苦,遲早會導致精神崩潰。

裘紹不是衝動的男人,而恰恰相反,他自律得可怕。

「沒事。」

良久,她終究只能對他說出這兩個字。

「我會治好你,讓你忘掉本不屬於你的糟糕記憶。」謝淵輕撫著步檀嫣的臉蛋,安慰道:「忘掉那些不堪……」

對於步檀嫣來說,這一切的經歷,的確是可怕到了駭人聽聞。

可是對於「柳葉」而言,那些記憶卻並非全然不堪,至少,她記憶中還有一份最真摯的美好……

那是「柳葉」曾經豁出性命,也要保下來的孩子。

「柳葉」的記憶植入了步檀嫣的腦海里。而與此同時,那份愛,也深深地根植在了她的腦中。

她望向了裘厲。

面前的少年高大硬挺而沉默寡言,就像當初她透過低矮的天窗,看到他獨自在草地上拼圖,彼時稚嫩的五官,現而今越發顯得凌厲,如深淵的一般的瞳眸昭示著他成長的歲月,並不青蔥。

他一定經歷了很多苦難。

「小厲啊。」

步檀嫣伸手抓住裘厲的手背,裘厲本能地往後縮了一下,似有些不知所措。

步檀嫣還是握住了他的手,很用力:「小厲,我是媽媽啊。」

「媽媽……」

「媽媽」這個詞,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被裘厲供奉在心底最神聖的祠堂里。

那是他唯一的希望和光。

可是後來,這束光黯淡了,那個女人不是他的媽媽。

他的媽媽已經……死了。

面前的步檀嫣,和他的媽媽擁有相似的面容,擁有共同的哪怕並不清晰的記憶,擁有對他最深摯的愛……

裘厲的腦袋僵硬地抬了起來,望向了面前的女人:「媽媽……」

就在這時,謝淵猛然攥住了他的衣領,然後一腳將他踹了出去。

裘厲重重地摔在冰冷堅硬地板上,曾經受傷的那條腿崴了一下,劇痛讓他發出一聲悶哼。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步檀嫣都驚呼了起來,姜雨立刻跑過去將裘厲扶起來:「爸,你幹什麼!」

步檀嫣也站了起來:「小厲你沒事吧!」

謝淵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將她拉回來:「他不是你的孩子,小雨才是,我才應該是你的丈夫。那個女人的人生,不是你的!你就是被這傢伙的父親害了!你現在還要認兇手的兒子嗎!」

步檀嫣被謝淵狠狠攥著,不讓她靠近裘厲一步。

姜雨難以置信地看著謝淵,眼角滲出了眼淚,心疼地說:「這和他有什麼關係!他也是受害者啊。」

謝淵已經被怒火席捲了理智,聽不進去任何話。

他看著裘厲那張臉,滿腦子都是他的父親裘紹那幾年對步檀嫣的所作所為……

「你滾出我的家,離開我的家人。」他沉聲道:「否則我要你好看。」

裘厲艱難地站起了身,勉強地對他深深鞠了一躬:「對不起。」

說完,他拖著腿,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謝家大門。

姜雨立刻追了上去,謝淵在身後厲聲喊道:「姜雨,你給我回來!」

姜雨沒有回頭,謝淵生氣地要追上來,步檀嫣卻拉住了他:「你冷靜一點,怎麼能把火氣發泄在我孩子身上呢!」

「他不是你的孩子!」謝淵憤怒地吼道:「他是兇手的孩子!」

「你不可以這樣說他。」

步檀嫣雖然很愛謝淵,不管是帶著柳葉殘缺的記憶也好,還是她原生的潛意識,她都很愛謝淵……

但現在,裘厲在她心目中,同樣也佔據了非常重要的位置。她可以丟棄柳葉的絕大多數記憶,但裘厲……她捨不得丟。

「謝淵,你不可以欺負我兒子。」

「他不是你兒子!」

謝淵克制了大半輩子,情緒從來不會外露,但是這一刻,他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很憤怒,這股憤怒來自於心疼。

看到那本日記,他的心都要碎了。

「阿檀。」他捧著她的臉,急促地呼吸著,親吻著她的額頭和鼻尖:「你是我的阿檀,是我和小雨的阿檀,我們是一家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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