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找他

姜雨沒有想到,今年的秋天來得這麼快。

彷彿在他走了之後不久,轉眼間枝頭黃葉紛紛揚揚地落下來,沉甸甸地鋪在了林蔭路旁。

她的世界在裘厲離開的那一瞬間,被剝離得只剩了一個空殼。

裘厲去海城之後,換了手機號,也換了全部的聯繫方式,彷彿徹底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銷聲匿跡。

北城大學的芭蕾舞專業有不少認識的人,都是愛斯梅拉的同學。

每天和女孩們一起往返於學院和藝術中心,生活充實而簡單。

雖然每天都很忙,但姜雨仍舊感覺心裡空落落。

至今她都不敢去想那個清晨的陽光,不敢去想裘厲對她說出分手的那句話。

姜雨每天都給他發簡訊,但是他從未回過。他換了手機號,再也聯繫不到了。

那天清早,姜雨來到物理大樓,在門口等了半個小時,終於等到了任嫻上班。

「請問任老師等會兒有課嗎?」

任嫻打開了辦公室大門,溫和地說道:「我沒有課,同學你有什麼事?」

「我是裘厲的女朋友,我……我想找您聊聊關於他的事。」

任嫻讓姜雨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給她倒了一杯溫開水:「裘厲同學很優秀,我還希望他能填報我們物理專業呢,不過他好像更傾向於子承父業,填報臨床心理學專業。」

姜雨看著任嫻的神情,彷彿在說這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任老師,您叫他裘厲同學?」

「嗯?」

「他不是您的兒子嗎。」

任嫻大驚失色:「姜雨同學,你何出此言呢?」

姜雨比任嫻更加震驚,站起身說道:「任老師,裘厲這麼多年,全部的希望、支撐他活下去的勇氣,不就是有朝一日能變得更好、考上最好的大學、拿到最好的成績來見您嗎!您怎麼能叫他……裘厲同學!」

「你是不是誤會了?」

任嫻皺眉道:「我有家庭,有女兒,我的女兒比他還大,他又怎麼會是我的孩子。是,我的確認識他,他是裘紹醫師的兒子,那時候我因為博士論文整夜失眠,在裘醫師那裡做過幾個療程的康復,認識了他……」

聽到這個消息,姜雨的太陽穴突突地跳了起來,心臟都要窒息了。

「您是說……您不是他的媽媽……」

「我當然不是,過去我和裘醫師聊起過裘厲的母親,她生他時難產死亡了。那時候,我看裘醫師好像很愛他的亡妻,提起的時候,眼神里全是悲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後來他才會對那孩子做出那樣恐怖的事情。」

姜雨明白了,徹徹底底明白了。

裘紹偏執地把對亡妻的愛全部轉化到對兒子的恨上,虐待他、傷害他。

裘厲小時候太缺失的母愛,才錯誤地將任嫻這個親切和藹的阿姨當成了自己的媽媽。

那個時候的他,精神狀態已經非常糟糕了。

後來任嫻療程結束,不再造訪,裘厲便以為「媽媽」拋棄了他。

這麼多年,記憶不斷強化,變成了他心底最深的執念。

他未來會成為國內首屈一指的臨床催眠師。

誰都不會想到,他第一個催眠的對象,竟是他自己。

而這樣的催眠,真實地改變了他的記憶,讓他把任嫻當成了母親,深信不疑。

所以那天在遊樂場,裘厲給姜雨打電話,強顏歡笑地告訴她那番話,說媽媽認了他,很喜歡他,也為他感到驕傲,還讓他搬過去一起住。

那不是安慰,也不是「假話」。

那時候的裘厲,已經……病入膏肓了啊!

姜雨強忍著內心抽搐的疼意,走出辦公室,回頭對任嫻深深地鞠了一躬,彎腰的那一刻,眼淚直接滾落了眼眶。

「任老師,我……我知道這樣強人所難,但是能不能請你以後見到他……」

她哽咽著,幾乎說不出話來。

裘厲提分手她都沒有哭,但是這會兒,心疼得快要死亡了。

「姜雨同學,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嗎,你儘管說……」

姜雨哽咽了好久,卻只能說:「算了。」

已經晚了,任嫻幫不到裘厲任何事。

母親曾是他全部的希望,而今他的信念已然坍塌。

沒有希望,沒有光,他像受傷的野獸,重新躲回了黑暗的巢穴里,把自己關起來,藏起來。

任嫻似乎也回想到那日甄絮絮的生日宴會上,裘厲臉色的不對勁,急切問道:「姜雨同學,裘厲他在哪裡,能不能讓他來見我一面,我想和他好好聊聊。」

「他走了。」

再也不會回來了。

……

走出物理大樓,姜雨的思緒變得很慢很慢。

他走的那天,她追到機場,沒能見到他,蹲在航站樓哭得像個孩子。

她埋怨過裘厲耍她、騙她,但她從來沒有想過真的要和他分手。

後來姜雨給他打電話,被告知停機,去過一次他的家,用備用鑰匙打開了房門,看到裡面白布塵封的沙發和落灰的傢具,才惶然意識到……

他是真的走了。

【知過】app再次提醒姜雨,【拯救惡魔少年】長時間未進行任務,扣除賬戶餘額500。

再這樣扣下去,姜雨的賬戶將所剩無幾。

但這不是最重要的事,不管扣不扣錢,姜雨都必須要去一次海城。

她要告訴他,就算全世界都不愛他、不要他,小雨也不會不要他。

……

裘厲抵達海城的時候,天空中飄著雨星子。

南城的空氣悶熱潮濕,就連吹來的風,都是燥悶無比的。

裘厲下了飛機之後,連手機都沒有打開,直接扔了卡。

他害怕看到姜雨發給他的信息,但凡她哭著求求他,他都沒有辦法邁出步子。

北城是他一分鐘也不想再呆的城市,但那裡卻有他此生最珍愛的姑娘。

騙她、拋棄她,或許是他干過最混賬和昧良心的事了。

但是管他媽的……他就是這樣的爛人,下地獄也不能拖著她一起。

挺好,就像地球繞了一圈,最終回到原點。

他還是過去那個無知無覺、沒心沒肝的垃圾。就算下一秒死了,也沒什麼可惜。

大學生活對於裘厲而言,沒什麼意思。

他腦子聰明,不需要特別努力也能消化全部的課堂知識點,想聽就聽,不想聽了就趴在桌上睡覺。

晚上和一幫不怎麼學習、無所事事的男生去KTV喝酒,自由自在。

酒吧里常常有女人主動請他喝酒,裘厲往往來者不拒。

酒精能讓他入睡更快,否則一旦思念起了頭,那就是漫漫長夜無邊的酷刑。

沒錢了就去掙,別說他腦子聰明,就沖他這張臉,在海城這種金磚鋪地的國際大都市,幹什麼都掙錢。

錢,不在成為他生命中不可承受的負重。

他也永遠回不到那個用一袋袋水泥、換回一個水晶音樂盒的盛夏。

現在的裘厲,做什麼都是輕飄飄的,腦子也總是恍恍惚惚,嘴角的笑容越發輕佻,不像個人。

掙到了錢,去暴飲暴食一頓,填補永遠無法填滿的空洞,或者去打牌,然後掙更多,或者玩開心了全部輸出去。

哪怕第二天餓死了,又有什麼所謂。

那天晚上,在play house酒吧,他遇到了甄絮絮。

裘厲已經半醉了倒在吧台,是聽到有人在喊他,恍惚間回頭,看到少女艷麗的容顏。

她穿著熱褲弔帶,化著煙熏妝,眼睫毛長得有點嚇人。

她看到裘厲,整個人都瘋狂了,抓著他拚命搖晃:「天吶!啊啊啊啊!你竟然來海城了!你別說你在海城念大學!你別說……你別說你在海城大學!」

裘厲被她晃暈了,不客氣地甩開她的手:「你誰?」

「甄絮絮啊,你竟然把我忘了,太傷心了吧,虧我還一直惦記你呢,找我媽要電話也總要不到。」

「甄絮絮……」裘厲遲鈍地在腦子裡搜索這三個字:「這他媽誰?」

「我是任嫻的女兒啊。」甄絮絮嘴角撅了起來:「你真的傷我心了,我決定不理你三分鐘。」

「任嫻」兩個字,將裘厲的心臟戳了一下,他總算稍稍清醒了些。

他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頜,輕輕抬了抬:「你是她女兒。」

這個極具侵略性的曖昧動作,讓甄絮絮全身都彷彿被電打了一下,腦子裡滋啦滋啦冒火花。

裘厲這樣的男人,英俊的五官中帶著冷硬的氣質,渾身上下都寫著生人勿近但偏偏又迷人得要死。

從外到內,都火星撞地球一般,撞到了甄絮絮意中人的點上了。

從第一天見面,她就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了他。

裘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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