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真相

甄絮絮的生日,父親和母親在商業中心訂了一間非常精緻的日料店,為她慶生。

桌上擺放著壽司、鰻魚、鵝肝等餐盤,還有一個很可愛桃心奶油生日蛋糕

她的父親是一位企業高管,戴著眼鏡,穿著黑西裝,看上去是個溫文爾雅的男人。

「老爸,這是我們在學校里認識的小朋友,今年剛考上北城大學。」

甄政禮貌地對裘厲說:「你好,謝謝你來為我女兒慶生。」

「對了對了,小學弟,我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裘厲。」

說完這兩個字,他的視線掃了掃任嫻。

任嫻臉上的神情絲毫沒有什麼變化,給甄絮絮夾了一塊鰻魚,也對他說道:「小厲,你別拘束,多吃點。」

她好像已經完全不記得他了,彷彿她的記憶里,根本沒有裘厲的存在。

只有不重要的人,才會這樣隨意消失在記憶中吧。

對她而言,他是無關緊要的人呢。

裘厲不知道自己此時是什麼感受。

心灰意冷嗎。

好像也不是,他就是什麼都感受不到了。

就像小時候虐殺小鳥,看著孱弱的生命在手上一點點流逝,他無動於衷。

他的應激保護機制……好像又啟動了。

沒有悲傷、沒有疼痛、沒有撕心裂肺。

裘厲用細長的筷子搗著餐盤裡的一塊小鵝肝,筷子細細的尖,緩慢戳著鵝肝表面,有油膩滲出。

甄絮絮見他好像對鵝肝沒什麼興趣,又點了一份地獄拉麵,送到裘厲面前。

「嘗嘗,他們家的地獄拉麵可是一絕,保准你愛上它。」

裘厲麻木地吃了一根麵條,仍舊沒有滋味、沒有感覺。

「好吃嗎?」甄絮絮期待地看著他,見他怔怔地沒反應,以為他是太拘束了,又給他夾了一塊壽司:「要不你再嘗嘗這個。」

任嫻見狀,說道:「你讓小厲自己吃。」

「好吧。」甄絮絮寬慰道:「你不要太拘束,雖然今天第一次見面,但以後咱們就是朋友了,隨便一些。」

這時,服務員將蛋糕點好蠟燭送了上來,甄政舉起了茶杯,說道:「祝我們的女兒生日快樂,以後就是真正的大姑娘了,要繼續努力啊。」

任嫻也舉杯笑道:「希望你多看書,少熬夜,十點前必須睡覺。」

甄絮絮撅嘴道:「媽媽,你這可真是為難我了……難道沒聽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嗎,自己都經常熬夜呢,還說我。」

甄政敲了敲女兒的腦袋,沒好氣地說:「媽媽熬夜是為了寫論文,你熬夜是為了玩手機。」

「才不是,我也是為了寫作,好嗎!我要當作家!」

裘厲看著面前這其樂融融的溫馨場面,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局外人。

他本來就是局外人,儘管面前的女人是他的媽媽,但是她已經徹底想不起他了,對於她來說,他只是一個陌生人罷了。

甄政寵溺地看著甄絮絮,無奈道:「你啊,都二十歲的大姑娘了,還跟小孩子似的。」

裘厲望向甄絮絮,問道:「你二十了?」

甄絮絮聳聳肩:「對啊,我可比你大,照理說,你應該叫我一聲姐姐才對呢。」

「姐姐」兩個字一下子戳到了裘厲的心,姜雨溫柔的容顏浮現在他腦海中,他麻木的知覺,這才漸漸緩過來。

胸腔開始細細密密地疼了起來,呼吸也變得如此艱難,他的手緊緊攥著筷子。

「你二十了……」

裘厲才十八歲,也就是說,媽媽在有了甄絮絮之後,才有他。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難道她和爸爸才是婚外情?

她早就有家庭有孩子了?

不,說不通,不應該……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裘厲的腦子混亂了。

他決定不再胡思亂想、不再瞎猜了,他必須問清楚,問問任嫻,為什麼當初狠心離開,難道只是因為他傷害了小動物嗎。

他已經改了,他再也沒有那樣做過了,媽媽還會接受他嗎?

裘厲望向任嫻,嗓子里含著幾分苦澀,問道:「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這問題讓任嫻怔了一下:「啊?」

「裘紹,你還記得嗎?」

這是那個男人的名字,即便是現在裘厲念出來,都感覺這兩個字刺痛了他的舌尖。

裘厲壓抑著生理性噁心的感覺,繼續問道:「是一點都不記得了嗎,我是他的兒子,我也是你的……」

他沒有勇氣、也沒有信心說出那兩個字,眼中含著僅剩的一點微光,希冀地望著任嫻,希望她能夠承認他。

任嫻反應了好久好久,驚呼出聲:「你是小厲?!」

裘厲鬆了一口氣,緊繃的神情也鬆懈了不少,嘴角正要上揚,卻忽然聽任嫻道:「你是裘醫師的兒子啊!我的天,這麼多年沒見,你都這麼大了!」

「裘醫師的……兒子?」

裘厲一時愕然。

甄絮絮見他們居然認識,迫不及待地問:「媽,你和他認識呀?到底什麼情況,說清楚呀!」

「快十多年了吧,那段時間我正在寫博士論文,壓力特別大,晚上總是失眠到天亮,也是經同事推薦,聽說裘醫師在催眠方面做的特別好,所以去找裘醫師幫忙看看,每次催眠之後,我都能睡好一會兒呢。」

裘厲腦子「嗡」的一下,宛如一口古老的孤鐘被猛地敲響。

他的整個世界,彷彿都要被震碎了。

頭疼欲裂。

有零星的線索,從記憶的裂縫中,慢慢地爬了出來。

是了,是這樣,每次媽媽過來,都只在辦公室休息。

裘厲的小房間就在辦公室隔壁,每次只要他拼完桌上複雜的千片拼圖,媽媽就會醒過來,然後來他的小房間看看他,摸著他的腦袋說:「小厲真厲害呀,這麼複雜的拼圖,兩個小時就完成了。」

沒錯,他記得很清楚,這沒有問題的!

那麼問題出在哪裡……

他腦子繼續回溯著,試圖還原當年的全部細節——

媽媽特別喜歡嫩黃色的裙子,像小雛菊一樣的顏色。

媽媽總是溫柔地對她說:「小厲真的很乖啊。」

媽媽還給他講過幾次奧數題。

媽媽在那個男人面前,總是很尊重,叫他:「裘醫師……」

媽媽經常在他的會診室小憩,醒來之後精神特別好。

媽媽每次結束休息,都會給父親付款,還問他:「小厲的母親去哪兒了」

男人的回答好像是……

難產,死了。

「砰。」

空氣中的彩色泡泡,破滅了。

那一秒,全世界崩壞。

她不是媽媽……

媽媽已經死了,難產死亡。

裘厲因為母愛的缺失,潛意識裡把這個來向父親問診的女人,當成了自己的媽媽,並且這麼多年不斷深化記憶。

以至……深信不疑!

「小厲,你還好嗎?」任嫻見他臉色不太好,溫柔地詢問:「是不是想到不開心的事情了?」

裘厲沒有回答,他根本已經無法聽到外界的聲音了,被徹底阻隔了。

甄絮絮說道:「所以,媽媽其實是裘厲爸爸的病人呀!這可真是太有緣分了!」

「是啊,裘醫師……」

甄絮絮頓了頓,每當她想起這個男人,都不禁一陣陣後怕。

當初見他的時候,他待人溫和,和藹可親,誰能想到關上門,就能對親生兒子進行這麼殘酷變態的精神摧殘。

當年她在新聞里看到他入獄的消息,簡直冷汗直流,才恍然大悟,為什麼那個小男孩看起來那樣孤僻陰鷙。

她還記得療程的最後一天,小男孩還抓了一隻死鳥過來給她看。

她好像狠狠地批評了他,說不應該這樣殘忍地對待小動物。

小男孩好像還哭了。

療程結束之後,她就再也沒機會見到他了。

「能看到你今天這麼優秀,阿姨真的很開心啊!」任嫻動情地對裘厲說:「真是太好了。」

她柔和的嗓音已然完全被阻隔在了裘厲的耳膜之外。

砰!

又一個彩色泡泡,破滅了。

他所有的努力、全部的希望、自以為美好的未來,正在一個個地破滅著。

砰!

砰。

砰。

砰……

唯一僅存的一絲體面,支撐著他,艱難地吃完了那頓飯。

但裘厲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堅持到最後的,他什麼都感知不到了,只是機械地嚼著食物。

和這一家人道別之後,裘厲揣手走在大街上。

華燈初上,夜幕降臨,他腦子徹底放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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