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疼愛

周末,霍煙準備回家取一些書和生活物品。

霍家住在小小的合院角樓里,這房子是父親單位分配的員工福利房,條件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壞,一家四口住在裡面,稍微有些擁擠。幸而兩個女兒都念大學了,平時回家的時間不算多。

兩年前,霍家為霍思暖在市區按揭了一套七十來平的房子,理由是不能讓親家將來看不起自家的女兒,無論如何都得有一套房子傍身,這樣霍思暖將來嫁入傅家,也好說得上話。

霍煙是偶爾在飯桌上,聽到父母討論這樣的事情。

可是據她的觀察,傅家的阿姨優雅柔順,溫和可親,小時候她跟著姐姐去傅家玩,阿姨還給她們做小麵包糕點。在她印象中,傅時寒的母親絕對不是母親所說的那種……會因為兒媳婦沒有房子而看不起她。

至於傅時寒的父親,嚴肅寡言,剛正不阿,眉宇之間有一股將氣。

傅時寒平日里擺出來的冰山撲克臉,跟他的父親如出一轍。

這樣的家庭這樣的父母,霍煙絕對不相信他們將來會待姐姐不好。而她反觀自己的父母,勢利,小氣,貪慕虛榮,滿身的市儈氣。

雖然有時候她反應遲鈍,但也不是傻子,能看得出來,自己的家庭,和傅時寒的家庭是配不上的。

難怪傅時寒自己都說,不喜歡姐姐。

果然是父母自作多情了嗎。

飯桌上,霍煙嘆息了一聲。

而與此同時,她聽到父親也跟著重重地一聲嘆息。霍煙抬起頭望向父親,父親臉色沉重,鬱鬱不樂。

霍煙今天剛進家門,就發現父親狀況不對勁。

她的目光落到了父親的手腕位置,突然出聲問道:「爸,你的手錶呢?」

還沒等父親說話,母親淡淡開口:「當了。」

「當了!」霍煙驚叫出聲:「那塊勞力士錶可是奶奶臨終前留給爸爸的,怎麼能當了呢!」

「當了就是當了,哪有那麼多為什麼。」母親不耐地斥了霍煙一聲:「不就是一塊表,三萬塊都沒當出去,能有什麼稀罕。」

「不是錢的事,是奶奶,奶奶臨走的時候說,說要好好珍藏這塊表,這塊表是跟著爺爺上過戰場的……」

霍煙還沒有說完,母親便打斷了她:「你激動什麼,那表就算要傳,也是傳給你姐姐,跟你有什麼關係。」

「夠了!」父親突然打斷了母親的話:「你還提霍思暖,如果不是為了她,我的表能……唉。」

他又自顧自地喝了一口悶酒,話又被堵了回去。

只聽「啪」的一聲,霍煙的筷子被她重重按在了桌上。

「我想起來,今天還有課,我先回學校了。」霍煙不等父母反應,起身背起自己的書包,摔門而出。

父母驚愕地看著霍煙離開的背影,這還是第一次見她發這樣大的火。

「都怨你。」母親瞪了父親一眼:「好端端又鬧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丫頭對誰都是敲不響的木魚,唯獨她奶奶的事兒,碰不得。」

父親氣哼哼地說道:「老丈人當了表給女婿買生日禮物,這什麼世道。」

「還不是為了你女兒將來的終身幸福著想,別說一塊勞力士,就算思暖要天上的星星,你也得去摘!」

秋日裡的風帶著冰冷的涼意,空氣里飄著雨絲,一陣風將枯枝上僅剩的幾片殘葉卷飛,拋向天際。

傅時寒剛剛下課,習慣性地來到三食堂,收了傘,他走到打飯的窗口:「和尚,霍煙在哪兒。」

許明意一邊給同學打飯,一邊悠哉悠哉說道:「她已經辭職了。」

「我知道,她有沒有過來吃晚飯。」

「本窗口只開設與打飯有關業務,打探情報資費另算,每分鐘10塊。」

傅時寒一拳砸在窗口玻璃上,怒聲吼道:「我他媽問你,她人呢!」

許明意驚愕抬頭,發現傅時寒的臉色似乎不大對勁,眼睛裡都起了血絲,看起來有些猙獰。

他目光下移,見他緊握成拳頭,骨節處都泛白了。

許明意是個聰明人,索性收斂了笑意,說道:「算了,告訴你吧,這個時間,她一般在食堂後面的花園搞慈善。」

傅時寒拿了傘轉身衝出食堂,許明意暗自心驚,剛才傅時寒那失態的模樣,他打從認識他開始,還從沒見過呢。

在他的印象里,傅時寒年齡雖然都要稍小於寢室四人,可是無論是心智還是為人處世,他都是最成熟最穩重的那一個。運籌帷幄,這個世界上便沒有他不能解決的難題。

那小丫頭,竟能讓一貫自詡君子的傅時寒都爆了粗口。

能耐啊。

許明意給沈遇然打了個電話過去,如果他記得沒有錯的話,沈遇然應該是跟傅時寒上的同一節課。

「老四什麼情況這是?」

「難得你小子今天正常說話不裝逼啊。」電話那邊沈遇然調子揚了揚:「被那傢伙給嚇的吧。」

「少廢話,快給我講講。」

男人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燒起來,絲毫不會亞於女人。

「剛剛的C語言課上,老四收了一條簡訊,『蹭』地一下從位置上站起來,整張臉冷得跟南極冰川似的,把咱們的教授都給嚇了一跳,眼鏡都嚇歪了。」

許明意挑了挑眉:「傅時寒在上課的時候從來不管手機,簡訊來了,看見了也當沒有看見,好學生的人設堅挺著呢。」

「是啊,但就剛剛那一條簡訊進來,那傢伙只瞥了屏幕一眼,便跟教授請了假,心急火燎地衝出去。」

沈遇然頓了頓,又問許明意:「誰給的簡訊?能讓咱們作風正派的學生會主席都翹課了。」

許明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尾音揚了揚:「想知道?」

「想!」

「獨家情報,收費20。」

「滾蛋!」

……

一番插科打諢之後,許明意掛掉電話,想到剛剛傅時寒那焦躁的模樣,不禁搖了搖頭,喃喃叨了聲:「苦海無涯,善哉善哉。」

傅時寒摸出手機,手機屏幕被傘檐滑落的雨珠子濺濕了,他用指腹抹掉水珠,看著屏幕上的一行簡訊——

「傅時寒,你能不能借我一些錢。」

他太了解霍煙的性格,如若不是已經被逼至絕望的境地,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向他開口借錢。

以前沒有過,將來肯定也不會有。

從食堂一口氣跑出來,越過靜謐的林蔭石徑,秋風陣陣,夾著涼絲絲的雨點。

傅時寒一個又一個電話不停地打,可是每一次接通,都被她固執地摁斷。

前所未有的慌亂的情緒籠罩著傅時寒,他一貫平靜的心湖盪起波瀾,這種感覺讓他暴躁,讓他失控,大腦再也無法冷靜下來。此時此刻,他人生第一次體察到心焦如焚是怎樣的感受。

「接電話,該死,接電話!」

他將手機擲了出去,重重地打在石子路上,濺起水花。

而就在這時候,他看到不遠處的綠蔭下,有個女孩蹲在路邊,抱著膝蓋,將小臉埋進了膝蓋里。

前面有幾隻流浪狗,圍在她打轉,時而用鼻子蹭蹭她的腿,有一隻在她跟前的水坑裡打滾,似乎是在逗她開心。

看見有陌生人過來,流浪狗們一鬨而散,卻不敢走遠,只能躲在草叢中,防備地看著傅時寒。

傅時寒撐著傘走到她身前,滿目憐惜地望向她。

霍煙聽到身邊的動靜,她緩緩抬起頭來,一眼撞入了傅時寒那雙靜水流深的深褐色眸子里。

他撐著傘站在她身畔,鋒利的下頜間有幾滴雨水滑落,他壓著細密的睫毛垂眸睨她。

霍煙從來沒有見過傅時寒那樣複雜的眼神。

不忍,心痛,疼愛……

她又偏過腦袋,使勁兒揉了揉眼睛,想把眼角的淚珠子給揉走,眼睛乾乾澀澀,越發地泛了紅。

傅時寒見她這般楚楚可憐的模樣,就像是受了委屈獨自躲起來舔舐傷口的小貓咪。

雨小了不少,稀稀疏疏飄在風中,被風吹散了。

霍煙瞥見了被他扔在地上的手機,趕緊起身跑過去,撿起手機。

機身已經沾滿了污泥水漬。

霍煙從包里摸出潔白的紙巾,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著手機,打開鎖屏鍵,檢查有沒有摔壞。

屏幕剛剛亮起來的一瞬間,便被身後的一隻手迅速抽走,以至於她都還沒能看清屏保的畫面。

晃眼的一瞬間,瞥見好像是一個人。

傅時寒將手機塞進包里,沉著嗓子,沒好氣地問她:「為什麼不接電話。」

霍煙微微垂首:「那條簡訊,你就當沒有沒有看見,好不好。」

霍煙那個時候整個人腦子都是懵的,什麼都沒想,只想趕快把奶奶的勞力士手錶贖回來,一時衝動,給傅時寒發了簡訊。

這個世界上,只有他能幫她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