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陽被這句「我愛你」打了個措手不及。
她原以為以張虔那驕傲勁兒, 這輩子都不會跟她說這句話了。他以前好像就不怎麼說,他覺得這話說太多會稀釋珍貴性, 顯得輕浮。如今卻被毫無徵兆的說了出來, 葉陽多少覺得疑惑,於是道:「我真的感受不到你愛我, 只感覺你有點不甘心。」
張虔糾正道:「不甘心的確有,但不至於把我支配到這種程度。我要是這麼容易受不甘心支配,不差你這一個, 早就被支配的團團轉了。」
這話好像有點道理,而且聽著還有點表白的意思,葉陽心裡多少舒服了些。但想到今天培養感情的行程全被這一個不理智的問題給毀了,也多少有些可惜,她問:「你餓嗎, 想吃什麼, 我請你。」
張虔見她不彆扭了, 就道:「外頭人太多,不想出去,在家吃吧, 我看冰箱里挺多東西的。」
葉陽去廚房看,發現裡頭東西其實不多, 說要去超市買, 張虔就跟著她一塊下去了。
買了菜,張虔給她打下手,倆人做了一頓午飯。期間沒怎麼交流, 相互看著就挺滿足的。
吃飯時,葉陽拿了酒來喝。
李小白不在,家裡就他們兩個人,多少會覺得自在。
一頓飯吃下來,喝了兩瓶酒。
張虔一路拼到總監的位置,期間需要應付各種大小飯局,酒量早就養開了,想醉一下,得多喝幾杯。
葉陽不大行,兩杯就微醺了。
收拾完廚房後,倆人在房間里接吻。
不知道是吵架還是酒精的緣故,倆人略微有些激動,吻得很痴纏,最後倒在床上,相互摟著睡了。
葉陽在傍晚醒來,醒來發現自己在人懷裡,緩了許久才適應。
房間的窗帘拉著,所以很暗,但窗戶開著,能聽到樓下小孩嬉鬧的聲音。
忽然覺得很感動。
擦了擦眼淚,又躺著享受了一會兒,實在憋不住了,就小心翼翼的從他懷裡爬出去洗手間。
李小白還沒回來,客廳里靜悄悄的。
上完洗手間,她拿了杯子,到飲水機旁兌了半杯溫水喝,又拿了一次性杯子兌了溫水送到卧室去。
張虔的手機在電腦桌上,葉陽瞧見屏幕亮了,走過去看。
微信電話的昵稱是「著名表演藝術家程大美女」。
她起初沒反應過來,還覺得好笑,這名字真夠長的,等反應過來那是誰之後,人呆立當場。
程檸。
她不可置信似的拿起了張虔的手機確認。
的確沒看錯,是程大美女。
目光移上一寸,看那頭像。
端莊又嬌俏的半身照,雪白飽滿,笑意盈盈。
葉陽一下心驚肉跳起來,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微信電話卻停了。
她想起張虔那句「你就當我沒有吧」。
當初張虔不正面回答她有沒有分手,她還以為張虔是故意折磨她。現在想來,還有可能是他和程檸壓根沒分手。
不,她很快又否認了自己的猜測。
不會的,張虔跟梁箴複合,是他們分手之後的事情,道德上沒任何問題。
而腳踩兩隻船,就涉及道德了。
張虔沒這麼無恥。
可如果他和程檸已經分手,程檸為何會給他打電話?
還有備註「著名表演藝術家程大美女」,如此俏皮可愛富有浪漫氣息,明顯就是女友待遇。
葉陽握著張虔的手機,走出卧室,拉開飯廳的推拉門,把他的手機擺在餐桌上。
坐在那裡,死死盯著。
程大美女的電話很快又打過來。
在那短短的十幾秒中,接還是不接這兩個念頭在葉陽腦子裡來迴轉換了數千遍。
理智知道不該接,葉未勻的前車之鑒就在幾天前。她有疑問應該去問張虔,不應該擅自接他私人電話。
可她問張虔,張虔會告訴她嗎。或者張虔的解釋她會相信嗎?
她不會信。
當年聽到傅晚卓的話,她不是沒想過要問他為何沉默。
可答案她能猜到。
張虔多半會解釋,以他的口才,她一定會被說服,可之後呢?她仍然會懷疑。
這懷疑基於她和張虔之間的確存在著巨大差異。
只是此前大家憑著愛意將那些差異掩蓋住。而熱戀期一旦過去,他們冷靜下來,此前被掩蓋的差異將再也掩蓋不住,她能看到他們的未來。
陳蜜和她男友的結局,就是她和張虔的結局。
沒有人有錯,就是不合適,就是累。
她站在十八歲的路口,用盡平生所有經驗,調動所有智慧,也替他們想不到第二個結局。
灰姑娘跟王子的故事之所以美好,完全是因為它在最美好的時候停了下來,如果接著往下寫,可能也是一地雞毛。
她問還是不問,都改變不了她和張虔的結局。區別只是問了之後,她能替愛情續一陣命而已,可它終究免不了一死。
現在葉陽覺得自己又站在了那個十字路口。
她相信自己的判斷,還是相信張虔的解釋。
她當然相信自己的判斷。
心跳劇烈,聲響震動耳膜,葉陽穩住自己的手,屏住呼吸,接了程檸的電話。
電話那段傳來程檸的聲音,話劇演員的腔調,溫柔的嗓音:「虔,我那枚龍舌蘭的胸針不見了,應該是昨天去你家時掉在那了,不是在書房,就是在卧室,你幫我找找在不在,找到了跟我說一聲。」
葉陽只聽開頭那渾然天成的稱謂,就魂飛魄散了。聽到「昨晚」、「卧室」、「書房」這三關鍵詞,腦子已炸成一片空白。她下意識地把電話掛了。
是啊,怎麼可能她一出現,張虔就會分手。她真有如此魅力,當初分手後,張虔就不可能一次沒去找她,也不能不到倆月就跟梁箴複合。而且她憑什麼認為一個對前女友提出潛規則的人,是個道德君子?難道僅僅是因為他有教養嗎?可一個人有沒有教養,和他劈不劈腿是兩碼事。他興許只是想跟前女友打幾炮,懷念一下青春。結果她豬油糊了心,以為他想重新開始。
張虔醒來時,主卧里是暗的,他愣怔一會兒,摸了摸身邊,沒摸到人。
復躺回去,緩了一會兒,腦子逐漸清醒。
他下了床,赤腳走出主卧。
客廳黑漆漆的,他低低的叫了一聲葉陽。
葉陽在飯廳嗯了一聲。
張虔尋著聲音走到飯廳門外。推拉門開著,他瞧見裡頭坐了一個人。
飯廳有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梧桐越過樓層,繼續向上。生命力如此頑強,晚秋十月,葉子還沒凋零一半,在暮色里影影綽綽,像幅動態的屏風。透過樹影看到對面那棟樓的燈火,一半暗著,一半已經亮了起來。
他站在飯廳推拉門那看了她許久。
她看著窗外,一動不動,像石化了一樣。
良久,張虔走進去,從背後伸手過去摸她臉頰,順便問:「想什麼,這麼投入?」
她躲了一下。
張虔的手頓在半空中,隨即若無其事的放了下去,慢慢繞到她對面的椅子那坐下,問:「又怎麼了?」
葉陽把目光從窗外調到他臉上,隔著一張餐桌銳利的盯著他,即便有夜色阻隔,張虔也感受到了那種強烈的目光。
她道:「你沒跟她分手,是不是?」
張虔一愣。
葉陽感受到了他的愣怔,心一下子就涼了,她肯定道:「你們真的沒有分手。」
這問題如同梁箴的問題一樣,都是張虔極力想迴避的,他不想向她承認自己的感情生活一直有受她影響。她就應該是一個普通存在,跟以往的其他女朋友一樣。只是早上他已經迴避了一個,這個就不能迴避了。他抬手揉了揉太陽穴,而後將手放下,輕飄飄道:「分了。」
葉陽呼啦站起來,連帶著椅子滑出去好遠,她的語氣有些嚴厲,已經近乎詰問:「分了你給她備那麼長的注,分了她到你家去,分了她進你書房,進你卧室?你跟前女友的交情都這麼好嗎,分了手,都可以隨便去你家?」
張虔的臉色一下變得十分難看,聲音跟著就寒了下去:「你什麼意思?」
葉陽立刻察覺到自己失言了,咬住了嘴唇。
「說啊!」張虔猛然道,「什麼叫隨便,你覺得我隨便,跟我談戀愛,受委屈了,是嗎?」
「難道不是嗎?」葉陽心一橫,破罐破摔道,「你跟梁箴分手後,跟我在一起。跟我分手後,又去找梁箴。如今和別人在一起,又來找我。」
張虔呼啦一聲站起來,她還有臉提這茬,好好的愛情被她的不理智給毀了,才導致後面的一切失控了,她還有臉質問他。他是腦子有問題,才要站在這裡受她冷嘲熱諷,他正要離開,餐桌上的手機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