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那人很快若無其事的回過了頭去。

葉陽幾乎是在眩暈中坐下來的。

換到葉陽隔壁的是一個女生。

女生跟葉陽同齡,見葉陽一副快哭的難堪樣子,以為被對方氣著了,就小聲道:「沒關係,這種人多了去,別放在心上。」

葉陽茫然的向她看過去。

女生友好的笑了笑。

葉陽頓時覺得自己被治癒了,她逐漸回過血來,感激的朝她笑了笑。

女生道:「你笑起來真好看。」

葉陽以為這是禮貌性的,就道了一句謝謝,那女生見她沒當真,補充了一句:「我是說真的,你笑起來很好看。」

葉陽愣住了。

習慣了職場上虛偽客套的稱讚之後,面對這種直白的真誠還真有些不習慣。反應過來後,葉陽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來回應一下,就道:「我叫葉陽。」

那女生一笑,伸出手來,道:「田心。」

葉陽碰了她的手,道:「很高興認識你。」

她嫣然一笑:「我也是。」

明明打扮很清新的女生,不知道為什麼竟叫葉陽覺出了酷,那種文藝女青年特立獨行的酷范。不過兩人的交流也到此為止,劇場的燈馬上就暗了下去,話劇要開始了。

葉陽在黑暗中平靜下來,可張虔回頭看她的那個畫面始終在腦子裡盤桓不去。

張虔坐第一排,按說是主辦方請來的嘉賓,可台上並沒他父親,那他到底是為誰而來?她打開手機,重新去查話劇的相關主創。話劇是群戲,主演非常多,她是沖導演和那幾個經常活躍在影視圈的知名戲骨來的,完全沒注意到其他人,如今這麼仔細一看,赫然發現有個叫程檸的女演員。

有了對照,葉陽特別留意了一下。不過因是民國戲,加上舞台和觀眾中間還隔著一個樂池,她看不清楚演員的臉,只隱約覺得那個穿酒紅旗袍的女演員是張虔的女友。

身段曼妙,儀態款款,隔這麼遠,葉陽覺得自己都能聞到她身上的香氣。

張虔真有艷福。

不過葉陽又想,張虔的確有這個資本。

話劇結束後,是分享交流會。交流會結束,差不多快七點了,葉陽和田心在馬路邊加了微信好友,說以後有機會再約,就分了手。

葉陽打開微信用軟體叫車,發現需要排隊,就準備坐公交回去,結果眼前停下一輛車,車窗緩緩降下來。暮色濃,葉陽沒看清是誰,正準備往邊上讓,卻聽到那人在車窗里喚她:「葉陽。」

葉陽愣住了。

倘若現在讓葉陽回想,從小到大,哪個人叫她的名字最好聽,她能想到三個人。

第一個是她外婆。

葉陽自小跟爺爺奶奶住,因為父母不在身邊,外婆家離她們家又遠,她很少到外婆家去。若真想去,只能騎自行車。那時她還小,大人的自行車蹬不起來,騎的還是小孩子的小車。六公里之外的外婆,對她來說,像在天邊。她騎小車去,中間會路過好幾個鎮子,差不多騎一上午才能到。她外婆每次看到那麼大點的孩子累得滿臉通紅的樣子,就會一疊聲的叫她的名字,叫得又溫柔又有耐心。

第二個是中學班上的男同學。

那時,葉陽已不在鎮里上學,她去了江陰。男同學是她同桌,因為是同桌,有事通常拿手拍肩膀或者推胳膊肘就行了,男同桌並不常叫她的名字。那次前後桌几個人在聊天,忘了在聊什麼,可能是聊大家都用什麼洗髮水吧,男同學見她一直沒吭聲,忽然cue了她,問:「葉陽呢,葉陽用什麼?」葉陽被他叫愣了,反應過來後,暗自詫異了許久,他竟可以把她的名字叫得這麼好聽。後來,她大一點後,才意會到她當時感受到的好聽其實是溫柔。一個男生如果懂溫柔,那真的要老命了。

第三個便是張虔。

那時候她和張虔還在曖昧期,他約她出來看話劇,看完話劇,天已經黑了。他倆一路聊,一邊往公交站去。不過她有些心不在焉,因為她進劇場後,才知道張虔買的票是第二排,票價幾乎相當於她一個月的生活費。雖然張虔說他請,可她不能讓他白請,她下次是要還回來的。還肯定不是一張,而是兩張,這樣一來,她倆月的生活費就沒了。這還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被自己和張虔之間巨大的差異衝擊到了。她知道他家境殷實,但不知道殷實到了什麼地步,現在她切實感受到了,一下覺得這人遙不可及起來。這樣一想,想得有些入神,就真的把身邊的張虔給忽略了,一直等到張虔喊她,她才發現把人拉在了後面。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字正腔圓裡帶一點溫柔。

她回頭去看,他從暮色中走來,看著她笑:「想什麼呢這麼入神,人丟了這麼遠都不知道。」

葉陽以前以為情話就是王家衛電影中那些漂亮而文藝台詞,但遇到張虔,她會發現自己平平無奇的名字也可以成為一句情話。

只是如今,那人雖在,也會叫她的名字,但再無溫柔,只余字正腔圓。

「葉陽」不再是一句情話,「葉陽」只是最普通的一個名字。

葉陽從人行道下來,走到車旁。風一吹,路旁的槐花簌簌往下落,她俯著身,盡量使自己的語氣帶一點不那麼誇張的驚和喜,盡量使自己像個偶遇了甲方大大的小乙方:「張總,您怎麼在這?」

張虔從車窗里看著她,言簡意賅問:「去哪?」

葉陽搖搖頭:「不用麻煩了,我已經叫了車,估計馬上就到。」

張虔看著她。

葉陽和他對視了幾秒,還是在他雙重身份的壓迫下,別開目光,改了口:「塗白寺,張總若順路,捎我一程也行。」

話音剛落,砰地一聲,副駕駛的車門鎖開了。

葉陽自動領會是順路,識趣道:「多謝張總。」說著到另外一側,打開車門,鑽進了副駕駛。

車行駛在X京斑斕的夜色中,兩人沒有話說。

車拐入潮安路,遇上了堵車,像蝸牛似的爬了將近四十分鐘。

在這四十分鐘里,張虔接了五個工作電話。

中間張虔似乎想抽煙,都摸到了煙盒,但可能意識到有女士在車上,便作罷了。

葉陽以前很迷他抽煙的樣子,因為很有范兒。葉陽的辭彙量其實不低,她卻形容不出張虔抽煙時那種若無其事的勁兒到底是什麼,只覺得像老電影里的長鏡頭,讓人長久的記著。

車過了塗白寺橋,轉個彎,就到了葉陽住的小區門口。

葉陽道了謝,下了車,到車窗旁,同他道別,道完別卻沒走,她覺得張虔是有話要說,總不會是因為紳士才送她回來的。她覺得藉機說開了挺好,迴避不會讓人輕鬆,說開了才會輕鬆。

張虔微微抬眼看她,問:「還有事?」

車內光線曖昧,他浸在裡邊,整個人都跟著迷離不明起來。

葉陽學生時代喜歡這張臉,喜歡的是那種眉目疏朗的開闊和自信。現在他沉澱下來,面由心生,五官跟著深邃下來,身上帶上了成熟男人的疏離和位居高位的威嚴,是另外一種震懾性的帥氣。

葉陽微微一頓,道:「不是你有事嗎?」

張虔一面將車窗升上去,一面道:「回去吧,葉陽。」

葉陽看著那輛車滑入車海,不見了蹤影。

葉陽回到家裡,坐在床上,一時不知道要做什麼,瞧見角落中的吉他,拿了出來。

吉他是她升職時買的。工作不忙的那陣,花錢報了一個班,跟著學了一陣。那段時間,她對吉他很有熱忱,有空就練,也練了幾首曲子。但後來忙起來之後,她就擱下了,吉他一直在角落裡吃灰。

李小白趿著拖鞋進來,靠在門邊聽了一陣,忽然道:「《See you again》」

葉陽沒吭聲。

李小白笑:「當年陪前男友看《速7》,都結束了,他還不走,非要把片尾曲聽完,我尋思有什麼好聽的,沒想到用吉他彈,這麼溫柔。」

葉陽一邊彈一邊問:「怎麼分了?」

李小白笑得不甚在意:「我們倆吵架了,正在冷戰,還沒分手呢,他就去相親了。」

「啊?」葉陽停了下來。

李小白淡淡道:「他想結婚,我說結婚可以,得先買房吧。他說行,然後就完了,之後再也不提,就像沒這回事似的。他不積極,我就忙著張羅,拉他去看房,他一聽首付一百多萬,臉都嚇白了。我問怎麼樣,他說好。其實我知道他不想買,他那人很懶散,給他壓上幾十年房貸,他怕。我也沒真想在X京買,只是想給他點壓力,讓他知道倘若結了婚,他可就要為家庭負責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混日子了。但他也不說不買,只是不吭聲。他不吭聲,我就全當不知道。後來因為一件小事吵了起來,他半個月沒搭理我,我還以為他想法子去了,誰知道是相親去了。更奇葩的是,他相了幾個沒相上,竟然還回來找我。我這才想明白,他為什麼不直截了當的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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