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三次再見,是大一漫長的暑假過後。

葉陽一眼就認出了他,他似乎也沒忘記她,但似乎也沒特別放在心上,只在她低頭找錢時,清淡的問候了一句:「你還在這兒啊。」聲音很低,低到葉陽以為自己聽錯了,自然也沒有回答他,仍舊在遞錢給他的時候,沖他禮貌的笑。

等店裡的客流量稍微小點了,她可以歇一會兒了,就瞧見他一個人在窗邊坐著。秋日的陽光給他鍍上一層淡金色,他整個人都熠熠生輝,她這才有空回味他方才的問候,還挺心動的。

最初的心動並不需要感情,技巧就能達到,如同弔橋反應。她的經驗也不多,再一次被撩到了,所以等張虔過來點餐台,借她手機打電話時,她雖猶豫,但還是把手機從圍裙中掏出來給他了。

張虔離開沒一會兒,葉陽收到了一條簡訊,是他的自我介紹,包括姓名,學校和專業。葉陽這才知道,他是X京電影學院的學生,學得是電影管理。她恍然大悟,怪不得覺得不一樣,原來是電影學院的人。不過,她納悶,電影學院非表演系的學生也都長得這麼帥嗎?

當天晚上,張虔打電話過來,但葉陽沒接著。按禮她該回過去,但又覺得他們也不認識,他若有別的事,還會再打,就沒回。但他也沒再接著打。後來某個她不去店裡的中午,吃過午飯,正準備午休時,忽然收到了張虔的簡訊。說他來她們學校了,在明德湖。但他沒說是來找她的,也沒說讓她出來見面,只是簡單的告訴她,他在她們學校。葉陽有些不太確定,心突突了很久,也猶豫了很久。猶豫不只因為他沒明說見面的事,還因為她從張虔的穿著和教養上看出了他家境不錯。不一定是富二代,但肯定是家境殷實的當地人。在咖啡館時,她穿著員工整齊化一的工作服和綠圍裙,又有店裡的小資氛圍烘托著,她不覺得自己跟他有差距,可離開了那地方,她不曉得那種差異會不會顯示出來。儘管那時她在這個城市一年多了,成績不比任何人差,甚至還算有姿色。可面對來自五湖四海的時髦同學,面對宿舍中家境殷實光鮮亮麗的室友,她覺得自己是鄉巴佬。她一邊猶豫,一邊洗頭換衣服,臨了還帶了頂帽子,可走到半路,終究害怕從他臉上看到失望的情緒,她又回去了。回去後,想給他回條簡訊,說自己不在學校,可人家也沒說等她,她這麼回似乎顯得自作多情,最終還是不了了之了。

他那邊也石沉大海了。

大概隔了一周之後吧,葉陽差不多都要把這個小艷遇給忘了,又收到了他的簡訊。說他又來她們學校了,這次明確說了,約她出來見面。葉陽的心又突突起來。她想,她若不去,還能不能收到第三條。倘若他的耐心耗盡了,就此作罷,她會不會後悔今天沒去?她覺得一定會後悔,所以就咬著牙去了,反正見一見又沒什麼大不了,萬一話不投機,一拍兩散,她就不用後悔,也不用胡思亂想了。

雖然九月底了,可天還熱著,太陽大剌剌的掛著,晃得人無法直視。

一點多,正值午休,校園裡亂逛的人不多,一切都懶洋洋的。

葉陽帶著一頂黑帽子,走在太陽底下。

明德湖四周種著垂柳,清早時候,常有學生在這裡讀書,晚間時候,常有人在湖邊談戀愛。一個湖,囊括了大學最美好的兩個主題,戀愛與讀書。

葉陽繞著湖走了半圈,在垂柳下看到了他。

他也帶了一頂帽子,抄著手靠在湖邊的圍欄上,似乎等得已經有點意興闌珊,好像下一刻就會拔腳離開似的。

葉陽站在不遠處瞧他。

他的目光從前方掃過來,發現她後,換了方向,但沒迎上來,而是跟著打量起她來。

葉陽想了想,走了過去。

她向張虔走過去時,已經什麼都不想了,只是抱著見世面的心態去的。因為她生活中,還沒有一個類似的人出現,她想認識這人。

張虔的黑眼睛在帽檐下一閃一閃的:「你是故意的吧,非要一而再再而三?」

葉陽抿嘴笑了一下,聲音溫柔:「幹什麼?」

他的聲音跟著溫和下來,問:「吃飯了嗎?」

葉陽點了點頭。

他道:「我還沒吃。」

葉陽下意識的往四處望了望,見四周沒熟人,這才問:「你不是電影學院的么,怎麼老來我們學校?」

他有點漫不經心:「有個朋友在你們學校,我過來找他,但他見色忘友,把我扔下了。」又看她,「怎麼,我在這等了半個小時,你不請我吃飯?」

葉陽又下意識的看四周,這才道:「食堂?」

張虔見她如此,有點不悅:「怎麼,我不能見人嗎,你這麼怕被看見?」

葉陽怔了一下,忽然笑了,說不是。奇怪的是,她竟然不緊張了。

倆人一路不咸不淡的扯到食堂,食堂這點了,飯菜不多,她就要了兩碗炸醬麵。

葉陽很討厭請人吃飯,也討厭別人請她吃飯,除非雙方非常熟絡。因為餐桌上最能暴露人的教養。大家常說誰誰吃相太難看,其實就是教養不行的意思。她樂意在飯桌上觀察別人的吃相,卻不想叫人觀察她。所以通常情況下,無論她請人,還是人請她,她都是吃兩口意思一下就行了。但張虔不拘謹,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後來,大約覺得她看得時間太長,他再忽視人家的目光,就有點不禮貌,這才停下來下問她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他。

葉陽有點不大明白:「什麼眼神?」

他道:「這人真怪的眼神。」

葉陽點點頭:「是覺得你有點稀奇。」

他問:「哪裡稀奇?」

葉陽看著他面前的炸醬麵,認真道:「咱們可不熟,你怎麼一點不認生,竟然可以把面吃完?」

他詫異道:「別人請吃飯,吃完難道不是禮貌?」

葉陽搖搖頭:「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你怎麼不認生,我看著你吃,你竟然吃得下去。莫說陌生人看著我,就是室友看著我,我都未必吃得下去。」

他聽懂了她話的意思,道:「那不是我的問題,是你的問題,你顧慮太多,多累啊。」

葉陽一怔,隨即笑了,看著他道:「我喜歡你的自信與鬆弛。」

這下換他意外了:「你這誇得未免太快太直接了吧。」

葉陽補充道:「我是說真的。」

張虔沒想到還有一句,這次是真的意外了,他直直的看著她。

葉陽別開了目光。

他又點點頭,輕聲道:「那是我的榮幸。」

這句話被他那樣說出來後,葉陽心中一動,又回來看他,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對視了幾秒鐘,忽然又都扭頭去看其他地方。

過了一會兒,他又道:「你是南方人吧?」

葉陽點了點頭。

他問:「南方哪裡?」

葉陽道:「江蘇。」

他道:「怪不得,南方女孩說話都好聽。」

葉陽道:「你說話更好聽,字正腔圓,像學過似的。」

他笑:「我父親是話劇演員,話劇嘛,聲台形表,聲音和台詞最重要,怎麼也在他腔調下活了二十年,多少受了點影響。」

葉陽對戲劇沒研究,不太懂他說得聲台形表是什麼意思,只是聽說他父親是話劇演員,便想到了《雷雨》、《茶館》、《哈姆雷特》那一類的東西,他父親一定是那種溫文儒雅的老藝術家,她也點點頭:「怪不得。」

一時之間又無話,過了一會兒,他道:「香山紅葉節又快到了,之前去看過么?」

葉陽搖搖頭,垂眸道:「頭一年來的時候,想去來著,不過聽說山下全是車,山上全是人,比紅葉還多,烏壓壓的,沒什麼看頭。」

他點點頭:「香山的紅葉,現在應該已經開始紅了,半紅半青,也挺有看頭,周六日人多,平時人少。」

葉陽點了點頭,但沒說要去看。

他也沒再接著問。

吃過飯後,兩人沒多待,很快就從食堂出來了。葉陽說下午還有課,要回去了,他說去找朋友。回去的路上,葉陽在太陽下慢騰騰的走著,只覺得時間似乎被拉長了,一切都慢了下來,她覺得像走在一場白日夢裡似的。

葉陽後來常想,倘若她當時沒有勇氣,沒有去明德湖,她和張虔是否會就此打住,她的人生是否會因此產生巨變。就如同陶傑在《殺死鵪鶉的少女》中寫得那樣:「當你老了,回顧一生,就會發覺,什麼時候出國讀書,什麼時候決定做第一份職業,何時選定了對象而戀愛,什麼時候結婚,其實都是命運的巨變。只是當時站在三岔路口,眼見風雲千檣,你做出選擇的那一日,在日記上,相當沉悶和平凡,當時還以為是普通的一天。」

任家安很快就點完了,他將菜單還給服務員,服務員重複了一遍,確認無誤之後便走了。任家安見葉陽還在發愣,敲了敲桌子:「你怎麼又發起呆來了,至於嗎,別跟我說,是他甩你啊?」

葉陽從回憶中回過神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