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7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撥打著對方的電話。

沒有辦法打通的電話,話筒中提示的聲音是對方一直處在通話狀態。

世界上真的有如此巧合的事情,當你想起一個人的時候,那個人也正在想念你。

天空中浮動的雲彩,穿插在濃密的草叢中流動的風。

少年鼻尖上細細的汗珠,手握著手機,左耳焦急的尋覓聲音。

一次,兩次,三次……重撥,不斷地按下【1】,那個排在第一位的號碼上,清晰的寫著:小蘇蘇。

全世界只有他這麼叫,這個稱呼亦是他獨有的。帶著憐惜和愛護的口吻,留在唇齒間溫柔的情誼。

同樣的。

此時,隔著無數條街道,高大的建築物鱗次櫛比的佇立在街道兩旁,沒有辦法對號入座的地址門牌號,頭昏腦脹的少女一直按著【1】,這個號碼從裴宥蘇第一次迷路之後便存在那個位置,沒有刪除過。

無助的希望抱住柳權錫大哭一場。可是怎麼也撥不通電話,從來都不會有這樣的情況,他的電話從來都一打就通,好像就是特地為她開著機。

會和誰在打電話……

會是千明慧老師嗎?

……又或者什麼別的女生……

裴宥蘇越想越多,腦子裡猶如被千萬個問題堵塞了,眼前晃著無數人的身影:爸爸,媽媽,崔智元,柳權錫,倉閔哥……還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陌生人,沒有辦法辨認的對象,像無數顆星星在面前不停地晃動,再晃動……

地開始搖擺。

車輛開始扭扭曲曲的行駛。

人行道上迎面走過來的人也沒有方向感。

啪嗒!裴宥蘇合上了手機蓋,她覺得頭昏腦脹,眼前的一切似乎就要黑下去了,像無人蔘演的黑白電影。就像在無邊無盡的沙漠里迷了路,找不到可以指引的嚮導,以及黑暗中為她而亮著的燈。

而餐廳內——

儘管在努力的維持著飯桌上的氣氛,強顏歡笑表現在臉上一點兒也不自然。

他大概算是失敗的父親,連唯一的女兒都沒有辦法溝通。他不夠了解宥蘇,他沒有給她足夠的關愛,更沒有在她的面前展露一絲自己的內心感受。

此刻,裴爸爸心底情緒還是逃不出這個即將與之結婚的女人的眼睛,更何況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他的女人。

「智元,你出去找找蘇兒,你在照片上看過她的,應該還記得樣子吧?」崔媽媽拍了拍崔智元的肩膀,「應該能辨認出來吧?」

崔智元點了點頭,準備出去。

「哥!我和你一起去!」崔媛姬拉住哥哥的衣角,「讓我和你一起去找裴……噢……姐姐!」崔媛姬低聲的糾正。

餐廳里的溫度因為低溫冷氣的調試而令她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她覺得身體不太舒服,但是又不敢說,怕是影響了大家的情緒,每次知道她一發病,媽媽就會很緊張。

肚子在一陣陣的發疼,以以往的經驗來看,情況似乎是不太妙。

「不了,我一個人去就好,你呆在這兒休息吧,外面太陽大。」崔智元溫柔地摸了摸妹妹的頭髮。

「……哥……」崔媛姬拉住哥哥的手,她的手心已經在冒冷汗,冰涼得讓人覺得害怕。

「媽!媛姬她好像……」崔智元迅速地把手移到妹妹的額頭,「又發低燒了!!」

發低燒就意味著病情又進一步的惡化了。

女人的臉瞬間嚇得蒼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隨之裴爸爸飛快地抱起媛姬,對著站在不遠處的秘書說,「快讓司機把車開到門口!!」

媛姬的病,他也聽說過,並且為此也諮詢過資歷高的醫生,情況並不樂觀,隨時會有生命危險,病入膏肓的時候,可能還會……

「快點!!」男人高聲吼了一句,周圍的氣氛變得更加緊張,每個人的臉都好像撲上了霜,神情凝固。

「是!是!是!」秘書應聲摸出手機聯繫司機。

「然後,聯繫最好的醫院!速度要快!!」男人頭也不回地說,雖然已經到了中年,可是腳步一點也不遲緩,三步並兩步地走出了餐廳,司機的車已經停在了大門口。

……就在不遠處的地方……

一個少女無助的靠在百貨大樓門口的台階上,她的額頭在不斷地滲出汗珠,冷汗濕了她的內衣,她的嘴唇變得慘白,臉色像被漂白粉漂洗過一樣。

「喲……這孩子怎麼了?」

「天啊!她看上去好像是病了!怎麼只有一個人啊……」

……

連睜開眼睛的力氣也沒有。

就算是這樣,手機還是緊緊地握著心中,死也不放開。

然而此時,就在這個時候!宥蘇的手機響了起來,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電話線的那一頭鬆了一口氣,「終於打通了……」

「宥蘇?在聽嗎?」

「嗯……」裴宥蘇捂住肚子,艱難地吐出聲音。

「你在哪兒?我去找你!」

「我……我……」她沒有辦法說下去,她又不知道自己在哪個確切的地點,況且她覺得現在胃裡面好像有千萬條蟲子在蠕動,不僅僅是疼痛。

「你怎麼了?」柳權錫感覺到有點不對勁,宥蘇說話向來不是吞吞吐吐,除非是生病了,「你哪裡不舒服嗎?胃,是胃嗎?」

「啊……大概吧……我……」

如同千萬條帶著爪牙的蟲子在一點一點向要害爬去,她的身,她的心,被恐懼佔據,每一條神經都要爆炸。

嘴巴都要張不開,沒有辦法再說話,她閉上眼睛,滾燙的淚水從心底的傷痛處迸濺出來,滑過杏腮。

全世界只有他知道,只有他能在最短時間想到,不是猜疑的口氣,總是命中要害。

連唯一一個存在的親人……父親也沒有關心到的一切……所有……

全宇宙也找不到第二個柳權錫。再也找不到比柳權錫對她還要好的人。

可是她卻……

「宥蘇!你現在!現在能攔得到車嗎?馬上去最近的醫院!我會根據GPS定位找到你的!最短的時間內!到達醫院!」

「……嗯!」宥蘇邊擦眼淚,邊艱難地移動著腳步,她在向馬路移過去,至少現在應該先看到計程車。

「別掛電話!有什麼事情馬上跟我說!」

「嗯……」宥蘇扶著馬路邊的人行欄杆,目光交集地搜索著行駛過來的車輛,胃部的疼痛還在蔓延,不曾停止的糾結,被啃噬的身體,在下一秒無意識地半跪在了地上,然而她的手還是緊握著電話,左耳緊緊地靠著聽筒,從電話那頭傳來的,屬於柳權錫的喘息聲,真實的牽動著她的每一根神經。

無形的力量,從未知的方向聚集而來,到達她的心頭。

暖暖的,暖得叫人沉醉。

「錫……我……我好想睡下……閉上眼睛……」

腦海中浮現著的柳權錫的身影,第一次真正注意到柳權錫時,他還只有丁點兒高。雖然先前有些接觸,但是宥蘇都不理睬對方。

他由父親帶著探訪過幾次宥蘇家,但那個時候母親已經得了嚴重的憂鬱症,並不見客。而宥蘇則受母親的影響,也喜歡呆在自己的空間內,常常只是自娛自樂的坐著一些事情。

在母親的葬禮上,她記得穿著小一號的黑西裝,帶著小領結的小男生站在她的身後,什麼都沒有說,似乎懂事的什麼都知道。後來父親便與柳權錫的父親開玩笑說,以後宥蘇就當他家的兒媳婦。

彷彿是一種排擠的心裡。

年幼時並不知道大人說的話是否會兌現,也不知道一些事情的可行性有多高,就會幼稚的相信,然後用盡全力的抵觸。

於是,逐漸形成了意識——哪怕柳權錫對她多好,她的心裡有多喜歡他,都要假裝表面冷漠,拒絕他,決不接受他。以後也決不與他有進一步的發展。就要維持半死不活又無法斷絕的感情,來刺|激父親。讓父親知道,這,就是反抗。

……哪怕是以自己的幸福作為代價!

幼稚而固執的思維,一直到現在還是沒有任何偏移地堅持著。

……

電話那頭慌張而有些失控的聲線打斷了她的回憶。

「宥蘇?」

「……嗯……」

「宥蘇,別閉上眼睛!別倒下!支撐住!快!去醫院!再堅持一下……」

「……」

「再堅持一下!看到醫生就好!」

「……」

眼睛再一次艱難地睜開。

黑暗在與光明爭鬥。

那一縷縷照射進瞳孔的光線,刺痛了她的每一處肌膚。

宥蘇眯著眼睛,慘白的嘴唇一張一合,近乎要發不出聲音,淚水沒有停息的從眼角流出,她的目光像是捕捉到了什麼,在亮起的一瞬間,黯淡了下去,如同深不見底的井窪……

她沒有看錯,然而她更希望是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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