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濱的城市大廳建在了面向海岸的大道上,這是一個在縣裡首屈一指的大廳。各類演出也是豐富多彩,並且能容納2000名觀眾。高柳舞團在神奈川的公演絕大部分都是在這個大廳里進行的。
入場前的時間,加賀選擇了在附近的山下公園裡度過,今天天公不作美,烏雲密布,冷得讓人直縮脖子。不過還是有很多年輕男女帶著家人來公園玩。
到了六點,加賀到大廳前開始排隊,那裡已經排成了很長的隊伍。果然高柳芭蕾舞團很受歡迎,今天的票應該銷售一空了吧。看了看觀眾群,大多數都是年輕女性,接下來就是中年婦女或者是帶著小女孩的母親,兩個男人一塊的極少數,而男人獨自來看的,加賀看下來只有他自己。
加賀的位子在一層坐席靠中間的往右數過去第三個,旁邊就是入口,加賀還以為最右邊的兩個位置沒人坐,到演出快開始的時候兩個年輕女人趕到後坐了下來。其中一個說,「太靠邊上了看不清楚啊。」
加賀跟她們提出,要是不介意想和她們換一換,不出所料她們露出了懷疑的眼神。
「其實我是這個大廳的負責人員。」加賀無奈的說道,「我想調查一下最邊上的位子的音效和視野如何。」
這個謊言果然有效,她們很快就同意了換座,其實對她們而言也是靠中間一點的座位更有利。
演出於六點35分開始,比預定時間晚了五分鐘,指揮家在一片掌聲中走了出來,他優雅的拿起指揮棒,華美的前奏曲便開始演奏起來。
然後幕布升了起來,舞台劇的饕餮大餐開始了。
隨即,加賀就站了起來。
他走出去後,站在走廊上的女性工作人員用好奇的眼神看著他。見他繼續往後台走去,她抓住了他的手腕。
「客人,這裡禁止進入。」
「我可以進。」
加賀把警察證給她看,工作人員一下就露出膽怯之色鬆開了手。舞團里這一連串的案件連非相關人員都非常清楚。
走進後台,立刻能夠感到和在東京時候一樣的那種緊張氛圍。正在穿著衣服的演員們個個都帶著即將踏上戰場一樣的表情。
有幾個演員注意到了加賀,但是並沒有覺得異樣,最近他們已經習慣在警察監督下的生活了。
加賀往裡走了幾步,那裡面都是演員們的休息室,因為大多數的人都參演了序幕,所以幾乎空無一人。
加賀走到門上寫有「高柳亞希子 淺岡未緒」的房間,環顧了一下左右,輕輕敲了敲門。「來了。」是亞希子的聲音。
一看是加賀,亞希子那雙塗了睫毛膏的眼睛露出了懼怕的神情。然而立刻就放鬆了下來,問道:「您有何貴幹?」身體的姿勢依然很僵硬。
「你不用站起來。」加賀說著走進了房間,亞希子面對著鏡子而坐著,而加賀站在她後面,兩人通過鏡子相望著。
「準備完了?」
「嗯,馬上輪到我上場了。」
她強調了一下『馬上』這個詞,確實,序幕的時間並不長,馬上就要結束了。
「我想請教你幾個問題。」加賀說,「我想你應該可以輕易作答。」
「什麼問題呢,我希望您長話短說。」
「第一,」加賀看著鏡中的亞希子,「風間跟你提出了什麼要求呢?」
她那被眼線筆描大的眼睛睜得更開了,接下來卻微微搖頭,「您在說什麼呢?」——聲音明顯是顫抖的。
「是要錢嗎?還是別的什麼呢?」
加賀沒有理會她,繼續問道。而她依然搖著頭。
「您想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
「這是不可能的!」加賀說,「你一定知道,不對,你可能什麼都清楚,難道不是嗎。你可是一五一十都跟我說過的哦。在紐約發生的那段舞者和繪畫學生的悲傷戀歌。」
亞希子長吸一口氣,慢慢地又吐了出來。目光還在加賀身上。
他說了下去。
「您跟我說過森井靖子和青木一弘的故事。那應該大致上是真實的,只是,最最重要的部分被篡改了,那就是主角的姓名。與繪畫學生墮入情網的舞蹈演員其實是你吧?但是尾田在回答青木遇刺案的警官問題的時候,卻回答青木的女友是森井靖子。這是為什麼呢?因為他不想在約翰·托馬斯面前敗壞你這個有前途成為將來的國際舞者的形象!不過幸運的是,由於沒有任何人知道你和青木交往的事,這個謊言就暫時沒有被揭穿。」
「一派胡言。」
「不,這是事實。」加賀繼續說,「所以風間利之才想來找你,那天晚上,就是風間被殺的那個晚上,你在舞團里。」
「不是的,那天晚上我在……」
「請您說真話,」加賀打斷了她,「風間究竟要求你做什麼呢,應該不是錢物一類的吧?他要求你做的,就是跟他一起去紐約——沒錯吧?」
亞希子明顯地吞聲了,說不出話來。一直盯著鏡子中自己的臉看。
「是青木留下的那幅畫告訴了我青木的女友是你。」加賀靜靜地說,「那幅畫真美,你要是看看就好了,上面畫著一個舞者正在紐約的大街上翩翩起舞。我們剛開始以為那是森井靖子,當然也有聽說青木的戀人就是靖子這個因素,但那個舞者的背影的確和靖子有幾分相似。然而,我們卻忘了最重要的東西,她以你為標準進行減肥只是最近的事情,四年前她的體形應該是殘酷節食之前的樣子。」
那幅畫和你簡直一模一樣,加賀補充道。
亞希子緘默了,看得出她正緊緊咬著牙關。
「想到這裡,我本以為殺害風間的是你。」
加賀說完,亞希子露出吃驚的表情。
「我們還以為葉琉子是為了保護你,但這樣還是說不過去。為什麼葉琉子要做出這麼大的犧牲呢?不想失去團里最貴重的女一號嗎?不,事情不是這樣的。」
說到這裡,他開始凝視起亞希子的臉來。「這個回答很簡單,其實我應該更早點發現到的。有那麼多的線索,但我都一一給看漏了。不過我現在可以胸有成竹地說,我知道了那天晚上,在高柳的辦事處里,到底發生了什麼。」
然後他對著鏡中的亞希子深深鞠了個躬,說道:「請你說實話吧。」
「如果你保持沉默的話,很多人的痛苦都無法抹去,每個人都會傷痕纍纍地活下去,而我也會繼續追查這些人直到最後一刻,對誰而言都是一場無休止的馬拉松。」
拜託了,加賀說。
兩人都沉悶地默不作聲,舞台上已經響起了「沉睡森林的美女」的音樂。
「我一開始是想。」
她終於開口了,「我一開始是想等到今天的公演結束後的,然後我再慢慢想這些事。不過靖子會那樣,而加賀先生你們又相信了青木的戀人就是她,我就不由得盼望這事兒就能這麼過去……果然如意算盤還是打得太好了。」
加賀抬起頭,亞希子望了他一下,又瞥了一眼鏡子前的時鐘
「正如您所說,我就是青木的戀人。」
她開始說起紐約的事情來。
「上次說得森井靖子的戀愛物語,其實都是你自己的吧?」
亞希子點點頭,這麼回想起來,那時她描述這段故事時的痛苦表情倒是能夠解釋通了。
「用刀捅他的也是你吧?」
而亞希子卻露出要申辯的眼神,說:「那是一場意外啊,我們準備回國的那天,他叫我出來見最後一面,不過他卻另有目的。他拿著刀子威脅我,把我囚禁在旅館的一個房間里。然後求我留下來陪他。但我卻無法割捨芭蕾舞,哭著拜託他原諒我一次。他意識到講理我不會聽,突然撲上來要掐我脖子。我掙扎中拿起了旁邊的一把刀……等我恢複意識的時候已經捅了上去。」
「這件事情尾田知道吧?」
「嗯,我跟媽媽和尾田老師說了。然後尾田老師就說要留下來觀望一下情況,警察找到托馬斯的時候,他先以靖子的名字搪塞過去的理由就和加賀先生推理的一樣。不過尾田以為這個謊言立刻就會敗露,因為如果青木得救那麼從他本人口中就能弄清真相,而要是他沒有得救,理應就會懷疑到他的女友身上,而這個時候靖子是肯定不會配合的。」
「但萬幸的是,這謊言並沒有被揭穿。」
「青木替我們撒了謊,沒有說出我的名字,一定是考慮到作為舞者的我的將來吧。過了幾天尾田去見了青木問他為什麼沒有提到我,他說他到現在還是深愛著我的。」
亞希子說到這裡嘆了口氣,「真是個好人,我們要是以別的關係相識就好了。」輕聲說道。「尾田和他告別的時候,還拜託他,如果有人問起戀人的姓名就說是森井靖子。他說他根本沒打算要回答什麼。」
男人都是這樣的吧,加賀想。
「這就是四年前發生在紐約的那樁案件了。」
亞希子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