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3節

車站前的馬路上,在小商品街中斷的地方,有一戶掛著『青木不動產』的招牌的小戶人家。在入口的玻璃門上貼滿了各式各樣的公寓和樓房的出租簡介,如:一居室,帶衛浴,63000日元,只限女性。

「就是這裡吧?」

站在門口的太田說道,這已經是他們第二次來這兒了。他顯然已經回憶起來了。

打開玻璃門走進後,迎面而來的是一個小櫃檯,對面並排放著兩張書桌。有一個中年男人正坐在其中一張書桌旁辦公,看到加賀二人便站了起來。

「我們可不是來租房的,」加賀說,「我們想問問關於青木一弘的一些事情。」

這個白髮男子瞟了一眼他們亮出的警察證件,像恍然大悟一樣,表情變得緊張起來。「是警察嗎,真是不好意思,我看到兩個男性顧客就會習慣性地提高警惕呢。」

他鞠了幾個躬,「你們想了解我兒子的什麼呢?」又嚴肅地問道。

「是這麼回事。」

太田想了想,說:「先讓我們上駐香吧。」

打開辦事處後側的門,裡面就是住房,進去後就有一個日式房間,裡面有一個佛龕,上面有一個黑色鏡框,裡面放著青木一弘的照片。那是一個長臉的青年,臉頰凹陷,第一印象有點神經質。兩眼的焦點微微交錯著,給人以一種虛無縹緲的感覺。

上了一炷香後,回到辦事處看到一個年輕女孩打開玻璃門走了進來。加賀知道,她並不是顧客。而她剛看到他們的時候以為是客人,不過立刻就想了起來,「啊,你們是警察……」

「前幾天多謝了。」加賀說,「我們剛為你哥哥上完香。」

「噢。」她小聲回答。

之前來到這裡的時候,這家店門關著,只有她一個人守候在家裡。爸爸去紐約認領兒子的屍體了。那時候她說的話加賀還印象深刻:

我哥哥被紐約吞噬了——

加賀太田與青木和夫在招待客人用的沙發上面對面坐了下來,和夫時不時地鼓弄著他那布滿白髮的頭,開始講述起來。

「對於一弘學畫畫我可是一點都沒反對啊,因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是最好的選擇,儘管我一直覺得靠畫畫沒法謀生。我想,他以後當學校繪畫老師還是來我這個店幫忙,在我的有生之年可以慢慢考慮。但我萬萬沒想到他會選擇去美國。」

「即便如此你也沒有反對嗎?」太田問。

「沒有,我覺得這樣也可以,趁著年輕多學點東西也是好的。」

青木和夫是屬於善解人意一類的父親。

「你們經常聯絡嗎?」太田又問。

「一開始他經常給我寫信,但是漸漸的就少了,不過直到去年夏天為止,還算是保持聯繫的。只是他不告訴我他的住址,所以我沒辦法主動聯繫他。」

女兒純子泡了茶走了進來,到處瀰漫著茶香。

「然後我就想,他只要平安無事就好了,因為當四年前的案件發生的時候我著實嚇出了一身冷汗。」

「是那邊聯繫您的嗎?」

他父親也知道這個案件倒是出乎意料。

「是警察來的電話,聽到生命沒有危險我心才落了地,不過也身負重傷了呢。我因為脫不開身,所以讓一個親戚替我去看望了他。我再一次感受到了美國的恐怖,他出院後,我本來想讓他回來,可是他卻不聽。連住處也自說自話地搬了。沒想到這次看到他已經變成骨灰了啊。」

青木和夫笑得很凄涼,兩手捧著茶杯抿了一口。

「一弘是住在哪裡的呢?」加賀問。

「非常髒亂差的地方。」和夫皺皺眉頭,「簡直像垃圾桶一樣的公寓,到處充滿著奇怪的味道,聞了真想吐……一弘的房間里最多的就是酒,就像一個塗滿酒精的房間。通知我一弘的死訊的是住在隔壁的一個日本人,這個人的房間是最整潔的。他自己說是為了學音樂特地住在這樣的地方的,我也不知道這理論從何而來。哎,反正就是很糟糕的地方,我覺得光是住著就會得病。」

從他再三強調這點來看,應該真的是很髒亂。加賀不知不覺腦海里浮現出那種景象。

「話說回來您就您兒子的死了解了點什麼嗎?」

太田問,而和夫悔恨的搖著頭。

「不知道,他的鄰居說他似乎有點憂鬱症。」

「他有沒有說自殺前發生過什麼不對勁的事情?」

「那個人其實也不是和他特別熟,對了,大概他自殺前的十天左右,好像有人給一弘打來過電話,當然一弘的房間里沒有電話,電話是打到門房的,而且那是從日本打來的國際長途。」

「從日本?」

加賀湊近身子,「對方是誰呢?」

「我不知道。」和夫回答,「不過據說我兒子接到那通電話後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心情好了啊。」

太田側著腦袋,「電話只打來過一次嗎?」

「打來的就那一次。」和夫說,「但好像還有一次是說好要打來,接到那次電話的幾天後他對門房說『今天會從日本打來電話』,但結果電話沒有來,據說他失望至極。」

「他在等電話啊……」

為了聽取加賀的意見,太田轉向了他。他卻左右晃動著臉,似乎在說『我不知道』。

談到這裡有客人走了進來,和夫說『先告辭一會兒』,離開了座位。

「電話是誰打來的呢?」

太田小聲問。

「要是說我期待的答案,應該是靖子吧。」

「應該就是這麼回事吧,不過這層關係怎麼重燃了起來呢?」

進來的客人講了幾句馬上就離開了,是一個很年輕、學生模樣的男人。

「最近的學生可真奢侈。」青木和夫苦笑著走了回來,「什麼音像啊,錄像機啊,床啊,總之單單因為行李多就不斷地擴大住房面積。」

「父母就辛苦了。」有著一兒一女的太田,好像這自己的事一樣無可奈何的聳聳肩。

「誰說不是。」青木和夫重新坐了下來。

「說到行李,一弘的行李怎麼處理了呢?」加賀借題發揮問道。

「那些不值錢的東西就在那邊扔掉了,可以作為遺物的東西我都帶回來了。」

「可以讓我們看看嗎?」

「可以。」

店鋪交給純子照看,青木再次走進裡屋,加賀兩人也跟了進去,在放置壁龕的房間等了一會兒,青木便拿著行李箱和幾張畫布從邊上的房間走了出來。

「一些零碎的東西都著這個包里。」

行李箱里塞滿了繪圖工具、書、收音機、水杯、牛仔褲、T恤、太陽鏡、鋼筆,還有其他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當加賀問到有沒有日記或者相冊一類的東西時,青木略帶遺憾的表情說他也找過了,但沒有這類東西。

「這個是我兒子畫的畫,我自認為畫得挺好的。」

說著,他拿出了十幾張帆布畫,依次攤放在地上。弄得加賀和太田沒有地方坐,只好站了起來。

青木一弘的每一張畫都帶著陰暗的色調,如同壁龕上的照片給人的印象一樣,筆鋒纖細是其特徵所在。很多都是以夜晚的大街作為背景,上面描繪每一個人物的表情都帶著哀傷,似乎都在為煩惱所困。

「喂。」太田用肘部敲了敲加賀,因為他看到了青木此時拿出的那張畫,加賀也瞪大了眼睛,上面畫著一個舞者。

「是森井靖子啊。」太田自言自語。

背景依舊是夜晚的大街,後面並排著幾幢高樓的影子。近處是一個穿著白色短裙的芭蕾女演員,臉朝向對面擺著姿勢,從體型上可以得知是靖子。微微回首的臉的確和她有幾分相似。

「這幅畫不錯吧?」

好像意識到了警察們正盯著看,青木和夫的聲音愉悅起來。「我覺得這幅畫得最好了,雖然那些專業的東西我一竅不通,但我一看這幅畫就覺得被某種東西吸引了。」

「你知道這個跳舞的人是誰嗎?」太田問。

「我不知道,一弘的房間里也沒留下通訊錄一類的東西呢,到底是誰呢,只有一個背影,臉也看不太清楚。」

背影——

在加賀的記憶里,突然會想起了某句話。背影——

啊,他不由叫了出來。

「太田,你還記得宮本清美被風間拉著做模特的事情嗎?」

「嗯?啊,這麼說來的確是有這麼回事。」

「那個時候清美說,風間讓她轉過去背朝他,在素描本上畫了一會兒之後,風間還說出『離開日本之後我就一直追問自己,我能畫好畫嗎』之類的話呢。」

聽這加賀的話太田把眼睛睜得大大的,「風間看了這幅畫吧……」

「我覺得很有可能。」加賀說,「而且,風間在那邊唯一認識的日本人,就是青木一弘。靖子和青木在四年前相識,而風間和青木則是兩年前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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