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悔不當初

地上的金磚光潔如鏡,雲翡看著上面雕刻的如意紋,聽見雲定權的腳步聲到了自己跟前,強壓下去的恨意突然像是開閘的洪流,在心裡呼嘯洶湧,她緊緊握著拳,咽下了喉嚨間湧上來的一股血腥氣。

雲定權親自扶起她:「阿翡快起來。」

雲翡站起身,看著一身龍袍,頭戴十二旒皇冕的父親。

那張英俊儒雅,成熟莊重的面孔,消瘦許多,眉目間卻更多了一份凌厲的霸氣。想到他的所作所為,想到他對自己,對母親,對阿琮的種種傷害,雲翡嗓子里彷彿放置了一把鋒利的剪刀,每一個字都吞吐艱難。她哽咽道:「女兒恭賀父皇終於得償所願。」

雲定權只當她是受了委屈,見到自己才會激動落淚,根本不知道此刻的雲翡,一顆心被艱辛,不甘,憤怒,失望,痛絕所佔滿,最終彙集成憤怒的眼淚。

雲定權打量著她清瘦的容顏,心裡也有些不忍,嘆道:「當日趙策將你劫持之後,父皇正在京城忙的焦頭爛額,無暇顧及,特意吩咐承罡無論如何要找到你,可是一直沒有消息。後來聽說你去了晉州,我一直擔心尉卓會對你不利……還好,我兒福大命大,機智靈敏,幾次都安然脫險。」

還真是一副慈父的面孔,讓雲承罡去找她。難道他不知道英承罡對她和阿琮的恨意,已經到了除之後快的地步么?在他心裡,趙曉芙的性命遠比她這個女兒金貴。

雲翡含淚笑道:「父皇,英承罡是我大哥是么?」

雲定權糾正了一下,「雲承罡。是方才雲十七對你說的?」

「不是十七叔告訴我的,是我早就知道。」雲翡目光灼灼看著他,緩緩道:「在郡主劫持我那一晚,我就知道他是我大哥。」

雲定權怔了怔。

「那晚,趙策和郡主挾持我要突圍,趙策將劍架在我的脖子上,讓大哥放他一條生路。大哥說,我不會放了她,你只管殺了她便是,我自然會對我父親交代。那時,我才知道他原來是我大哥。」

雲定權又是一怔,道:「你大哥回來之後說,趙策挾持你,他怕傷了你的性命,所以放了趙策。」

雲翡氣得心尖一顫,雲承罡還真是能顛倒黑白,混淆是非。

她仰起頭,指著自己脖子的傷痕道:「父皇,你看,這便是被趙策所傷。當時大哥不僅沒有救我的意思,反而激將趙策一劍殺了我。」

雲翡脖子上的傷雖早已癒合,但因為她肌膚勝雪,那一道傷痕至今清晰可見。

雲定權此刻才知道原來雲承罡並沒有對他說實話,但因為多年來,這個兒子不見天日,他心裡總是有愧,所以雖然氣憤,卻也不忍心責罰,何況雲翡現在好端端活著。於是,便窘迫地說道:「他是故意那麼說,你看,他到底不還是因為你而放了趙策么。」

「父皇你錯了,他可不不是因為我而放了趙策,而是因為郡主。」

雲定權一怔:「郡主?」

雲翡點頭:「是啊,郡主把劍放在脖子上,大哥便立刻放了趙策。或許郡主在大哥心裡,比我重要的多吧。」

貌似無意的一句話,讓雲定權心裡有點不大舒服,他沉聲道:「回頭我會讓他給你賠禮。」

險些害死她和阿琮,只是一個賠禮?看來,自己和阿琮的兩條命,在父親的眼中,當真是輕薄如紙。

雲翡早就對父親徹底絕望,她也不指望雲定權會為自己支持公道,告訴雲定權這個真相,只是想讓他知道,他倚重信任的長子,背後是如何欺騙他的。

她善解人意地說道:「我告訴父皇這些,沒有讓父皇責罰大哥的意思。只是想讓父皇知道,大哥並不喜歡我和阿琮。日後我們一家人還要經常見面,我心裡有點害怕,希望父皇能護著我和阿琮。我千辛萬苦從晉州逃回來,就是因為心裡很想念父皇。唯有父皇才永遠都是女兒和阿琮的依靠。」

雲翡因為心情激蕩,這些言不由衷的話語,反而有種情真意切的味道。眼淚含在眼眶中泫然若哭的樣子,看上去十分可憐哀慟,楚楚動人。

想起這個女兒曾經為他做過的一切,為他付出的一切,險些幾次丟命,雲定權縱然是鐵石心腸,也終歸生出不忍憐憫之情。

雲翡刻意示弱的眼淚勾起他的愧疚。雲定權柔聲道:「阿翡,你和阿琮都是朕的孩子,朕自然會好好護著。你放心,父皇定會好好補償你的。你如今是大楚最尊貴的公主。」

雲翡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歡歡喜喜道:「多謝父皇。」

「你先去見見你母親和阿琮。錢中,帶公主去淑和宮。」

殿門口一位中年太監立刻應了聲過來:「公主請。」

「多謝父皇,女兒先告辭了。」雲翡施了一禮,走出德陽殿。

錢中帶著兩名太監和兩名宮女,畢恭畢敬地引著雲翡前往淑和宮而去,雲翡一想到即將見到久別的母親,忍不住激動萬分,疾步繞過重重宮闕,顧不得看沿路的風景。

走到淑和宮,雲翡不等通報,三步兩步邁上玉階,激動地喊道:「娘,阿琮。」

蘇青梅已經接到了消息,此刻正心急如焚地等著。一聽外面傳來魂牽夢繞的聲音,身子一軟,幾乎沒有力氣站起來。

「姐姐!」阿琮等不及,飛奔出去,衝到雲翡面前,一把抱住她的腰,險些將她撲倒。

「阿琮!」

雲翡喜極而泣,捧著弟弟的粉粉|嫩嫩,白裡透紅的胖臉蛋,高興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看來阿琮的身體已經恢複了。

這時,蘇青梅被一群宮女太監擁著走了出來,清瘦蒼白,弱不勝衣,華服胭脂掩飾不住的滄桑落寞,被冬日的陽光,映照的無處遁形。

雲翡淚眼模糊,看著蒼老憔悴的母親,心酸的說不出話來。

她想起來那個舉頭聞鵲喜的春日,娘穿著紫色的春衫,淡粉色百蝶穿花的披帛,眼波流轉,巧笑倩兮。翻箱倒櫃的找衣裳,滿心歡喜,為悅己者容。可惜,父親給了她當心一劍。

不過是短短半年時光,她已經像是蒼老了十歲,那個明媚單純如少女的娘,再也不會出現,像是被塵埃蒙住了的一副畫卷,永遠沉寂在時光里。

眼淚不知不覺滑下來,她疾步走上去,緊緊抱住了母親。

蘇青梅回抱著女兒,一臉熱淚,語不成聲:「阿翡。」

兩人如同經歷了生死離別,各自的心中充滿了無盡的酸楚和悲痛。

錢中陪著笑臉道:「淑妃娘娘和公主重逢,當高興才是。」

「淑妃娘娘」四個字落入雲翡耳中,她心裡一陣刺疼。踏著外祖父的家產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雲定權只是封了他原配妻子一個「淑妃」的稱號。

心裡的憤怒悉數湧上來,甚至壓過了母女重逢的喜悅。她鬆開母親,扭頭問錢中:「錢公公,現在誰主持後宮?」

錢中道:「德妃娘娘。」

雲翡蹙了蹙眉:「是明珠郡主么?」

「不是,是端王的母親英娘娘。」

「端王又是誰?」

錢中不敢直呼雲承罡的名諱,道:「是陛下的長子。」

雲翡恍然明白過來,原來是雲承罡的母親。父親欺騙了母親一生,利用了她一生,最後,卻在她的心上插上一刀,等他得到了一切的時候,卻讓雲承罡母子來享受這一切。

母親只是做了一場華美昳麗的夢,醒來只剩下一場為他人做嫁衣的凄涼。

雲翡氣得渾身顫抖,心裡的憤怒無從言表。父親只對雲承罡和他的娘有愧,他難道對母親就沒有一絲的愧意嗎?

蘇青梅知道女兒的脾氣,此刻隱隱感覺的她的身體在發抖,便拉著她的手道:「阿翡,我們進去再說。」

錢中帶人告退,這時,站在蘇青梅身後的兩個宮女上前跪下,齊聲道:「給公主請安。」

雲翡本是滿腔怒火,此刻見到面前的兩個宮女竟然是白芍和茯苓,又驚又喜,急忙拉起她們,問茯苓道:「你這麼在這兒?」

「那天中毒之後,大將軍趕過來,將我和那些人一起帶回府中,後來他派人將我送回了荊州。這次便隨著娘娘來了京城。」

雲翡聽見大將軍三個字,立刻條件反射般地將他拋到了腦後,不再去想他,一切都已經過去。

進了殿中,蘇青梅屏退了其他的宮人,讓白芍和茯苓將阿琮領了出去,殿內只剩下母女兩人。

雲翡抱著母親,悲喜交集:「娘,以後我們再不分開,生死都在一起。」

蘇青梅點點頭,抹去眼淚道:「阿翡,我直到前日才知道,原來你爹早就有一方妻室,名叫英紅袖。她的長子云承罡,比你還大。這些年,我一直以為你爹不好女色,原來他還在外頭養著另一個家,英紅袖給他生了兩子一女。 」

雲翡吃了一驚:「兩子一女?」

「是,還有一個十四歲的兒子云瑋,一個十六歲的女兒雲翠,竟然和你同一天的生日。」蘇青梅說起這些,氣得渾身哆嗦,苦笑著自嘲:「像我這般蠢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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