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恬也不知在燈下枯坐了多久,思緒如麻無力理清,直到商雨推門進來她才猛然一驚。商雨見她神色不對,忙問道:「你怎麼了?想什麼如此出神?」她的眼神有點迷茫倦怠,懶懶的透著清冷,不似剛才看他時的明澈。
司恬低眉避開他的目光,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雖然司家後來敗落窮困,但她到底還是大家小姐出身,一向自尊自愛,寧可將一些委屈放在心裡,也要在人前顯得清貴傲氣。
商雨走過來,故作吃醋,「我現在人就在你的跟前,你也不瞧上一眼,也不知道你心裡還在想誰!」
他摟著她的肩頭,坐在她的身邊,側目看著她。
司恬沉吟片刻,低聲道:「我在想雲意公主。」
商雨神色一愣,轉而笑道:「莫非你剛才聽見了我和七叔的話。」
她低頭不語,算是默認。
這件事他本不想讓她知道,可是她既然已經知曉,他就必須儘快和她解釋,不然又是隱患。他很了解她的性情,表面柔弱,其實骨子裡清傲倔強,很有主見。
他正色道:「眼下是關鍵時刻,蒙里部對我十分重要。一來,我同到王庭要從蒙里境內通過;二來,蒙里是四大部落之首,若能得到蒙里翰的支持,諸多事情都好辦得多。他答應出兵助我殺回王庭,我也許他他日的尊榮富貴。但他又怕他日我登了王位對他不利,所以想以聯姻來鞏固他與我的關係。我若是直接推辭,顯然不能讓他安心,也讓他難堪,所以我才那樣說。」
她幽幽地道:「你為何不直說,你已經有了婚約?」
他嘆了口氣道:「倉瀾人對血統、身份看得極重。我當年能被父王立為繼承人,也是因為我母親的身份高貴。蒙里翰自恃身份高貴,我若是為了一位平民女子而拒絕他的女兒,豈不是讓他難堪?倉瀾人性直,他若是仗著自家的身世再逼上一句,讓他女兒為正、你為妾,如何是好?」
妾?司恬心裡一陣氣惱。她即便嫁給屠夫走卒,也絕不可能給人做妾。她猛地一抬胳膊,想將他放在自己肩頭的手臂打開。商雨倒抽了一口涼氣,面上露出一絲痛苦之色。司恬有點奇怪,以她的力氣,這麼一揮胳膊,怎會讓他疼?
他抽回胳膊,將衣袖捋了上去。幾道白布纏在他的胳膊上,隱隱有血色透了出來。司恬急問:「你受了傷?」她暗暗後悔,剛才不該用力太猛,一下子碰到他的傷口。
「這是我自己割的。」
「為什麼?」
「我既然不肯和蒙里翰聯姻,總要做點讓他放心的事。我按照倉瀾的規矩,割肉飲血,以示和他永不相棄。」
她心裡一陣刺痛,再也氣不起來。若是別的男人,應該是一準答應聯姻的,可是他卻信守對她的承諾,寧可傷了自己也不負她。她感動又傷心,慢慢蹲下身子,將臉靠在他的腿上。
他覺得自己腿上有溫熱的一小片濕潤,他輕輕抬起她的下頜,她明眸含著水汽,脈脈地看著他,眼波盈盈,盡在不言中。
他撫摩著她的臉頰,沉聲道:「身為男人,我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但我絕不會負你。」
她環上他的腰身,將臉貼在他的衣裳上。她從沒主動地親近過他,這是第一次,作為一個女子,也常有身不由己的時候,何況他呢?他的為難,他的無奈,讓她不安,也讓她心痛。
她幽幽地說道:「我信你。」
他鬆了口氣,若是按照倉瀾女子的脾氣,聽到他和七叔的談話,早一腳踢開門進去質問了。而她卻默默地回房生悶氣,這便是中原女子與倉瀾女子的區別。
他喜歡她的委婉溫柔,但也希望她能將事情攤開。今日幸好他發現,不然這又會是她心頭的—個疙瘩,不知何時能解。
問題解決了,他開始提要求,「我胳膊不方便,你幫我洗洗頭髮。」
其實,他的傷對他來說,根本就是不屑一提,更不至於到了不能妄動的地步。
然而他就是想要她的體貼照顧,因為心裡總是覺得她對他還不夠好,用情還不夠深,醋吃得還不夠多。
她的臉立刻紅了,馬上拒絕,「讓他們幫你吧,這院里不是有很多人么?」
他不滿地哼了一聲,「他們都是外人,你可是內人。」她覺得耳根都要熱了,低頭不吭聲。
「我受傷了,還不是因為你!你也不肯關心照顧我,真是無情無義。你何時對我能有我對你的一半?」他冷著臉,佯作不悅,咬牙切齒地發牢騷、裝委屈。
她低聲辯白,「男女授受不親,你又不是不知道。」
「夫妻也授受不親么?」
「我們還不是。」
他嘿嘿一笑,一把抓住她,「是了,就能?」
她連忙掙扎,卻是白費力氣。他意味深長地笑,眼神中帶著一股曖昧的威脅和渴望,讓她臉紅心跳,她趕緊投降,「好,你等一下,我去打水。」
她端來熱水,幫他解開頭髮,仔細梳洗。第一次給一個男子做這樣親呢的事她覺得自己的手指頭都有點不靈活了。
他很愜意地享受著她的溫柔照料,得寸進尺地提了更高的要求,「你幫我洗澡吧?」她嚇得將手裡的毛巾一扔,趕緊逃出了房間,身後傳來他的朗笑。這人實在是太過分了!
夜風將她臉上的熱度降了些,她回到房裡梳洗之後也睡下了。商雨回到這個庭院,似乎這裡就有了熱度和生氣,她很快就人眠了,十分的安心。
睡夢之中,似乎有毛毛蟲爬到了脖子里,癢得她只想躲。她下意識地一摸,卻摸到了溫熱的肌膚。她一驚,醒了過來。
商雨笑道:「嚇著你了?」
「你……怎麼不去睡?」
「我這不是在睡么?」
「你怎麼能睡在這裡?」
「怎麼不能?我偏要。」
他一向蠻不講理,她只好軟求,「七叔看見會笑話。」這院子里除了七叔,還住著七勢門的幾位高手和他帶來的侍從,滿滿一院子的人。夜深人靜她又不敢大聲,生怕被人聽見,低聲哀求,聽著卻像是半推半就一般,她自己都臉紅。
「我明日就要走了,想和你多待一會兒。別說話,讓我抱著你。」
她來不及抗議,他已經伸過胳膊將她摟在了懷裡。他深深嗅了幾下她身上的味道,慾念蠢蠢欲動,卻被他強白壓抑下去。一年之期總該過去了吧?他忍得實在辛苦。
他的手放在她的後背上,猶豫著是否向下。最終他還是克制住了自己,再等等,萬無一失才好。
翌日一早,她睜眼一看,他已經離開了。她輕輕地將臉貼在他睡過的枕上,那裡隱約還留有他的氣息。她幽幽輕嘆,思念如流水,潺潺而來,綿綿不息。別離如午夜的琵琶嗚咽在江畔的蘆葦之間,風聲水聲,平添離恨。
七叔隨同商雨而去,宅院里只剩下司恬和七叔從東都一路帶到上京,又帶來廊城的六位七勢門的高手。
轉眼已是寒冬,滴水成冰。這裡的氣候冷得讓人骨寒,司恬窩在宅院里,日夜焦慮地等待著倉瀾的消息。商雨和她一直有書信來往,信里全是捷訊,他已經聯手蒙里部打到了王庭所在的煦澤城。裳於湯近年來橫徵暴斂、荒淫無度,本已失了民心。商雨手持先王的詔書和玉璽,背後又有大梁的支持,一路之上勢如破竹。她將他的信看了又看,可是再多的好消息,也抵不上他親自站在她的面前。
這天是除夕,七勢門留下的幾位高手都是男子,而且對她恭敬如主人,雖然為她準備了美酒佳肴,卻不敢與她同桌同食,飯廳里只有她一個人。鞭炮聲不時響起,鄰家小孩兒的嬉鬧聲隔牆送過來,越發顯得這裡安靜孤寂。
司恬草草吃了飯,回到房中。庭院高牆之外不時有忽閃的煙火,明滅著躍上夜空。她想著遠在信州的母親,又挂念著遠在倉瀾的商雨,真是兩下牽扯,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突然,鞭炮聲中似乎夾雜了幾聲馬嘶。她心裡狂跳了一下,卻又覺得是自己的錯覺,怎麼會呢?然而,外面的確有人在叩門,並非錯覺。
她騰地站起來,疾步走出門外,站在迴廊上。七勢門的趙叔和曲小四開了門,只聽見門外一聲熟悉的聲音,「唉,冷死了,餓死了,累死了!」司恬一愣,怎麼會是齊揚?
齊揚一身戎裝,帶著幾個士兵進了院子,和趙叔他們打過招呼之後,他走上迴廊對司恬笑道:「倉瀾王派小人來接王妃。」他神色揶揄,明顯是在打趣。
司恬又驚又喜,急問:「他已經拿下了王庭?」
「今早圍攻之時,他就派我來接你,這會兒一準已經拿下了。我們明日就動身前去煦澤城。」
他終於成功了,司恬情不自禁地展開笑顏,日日夜夜的擔憂如同一副沉重擔子,瞬間被齊揚的一句話輕描淡寫地給卸了下來。
她問道:「你怎麼也去了倉瀾?」
齊揚取下頭盔道:「師父吩咐我去跟著歷練歷練,我是從東都直接過去的。」
「師父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