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迷煙 第十三章 雪夜問梅

經歷了吳熔事件,商雨體會到感情只放在心裡並不行,若是一味的隱忍等待,最終等到的就是後悔。倉讕人的性情本就爽直利落,他明白了這個道理之後,自然是雷厲風行地付之行動。可司恬是個理智被動的人,他上一步她便退一步,他若是停步不前,兩人的關係便一直會停留在原地沒有改變,所以他也很無奈,只好「步步緊逼」,不給她後退的餘地,就算她誤會他霸道,不講道理也沒關係,他的策略是:先名正言順,再細水長流,後水滴石穿。他相信她總有一天會被打動。

接下來的幾日,他夜夜都來,守之以禮,持之以恆,但偶爾也會以行動來「證實」一下自己的身份,提醒她和他之間的關係。

這種「提醒」讓她深深地感到了力量的懸殊和男女之別。她自然是很不樂意,但她但凡露出一丁點委婉的委屈,他便抬出一個名正言順來「指責」她對未婚夫君冷漠刻薄,無情無義。

那有啊!她滿心委屈,無處可訴,因為男尊女卑如同天經地義,一個女子若是對丈夫不好,說到那裡都是理虧的事情。雖然他還沒登堂入室有正式的名分,但他已經想當然的提前把自己列為了正式,並想當然的想要享有一些福利待遇。

司恬無可奈何,這人死活也不會退親,看來成為她正式丈夫也是早晚的事了。但她心裡一早就將他當成哥哥般的看待,現在突然轉變成未婚夫君,心裡的那根筋扭不過來,總覺得心裡彆扭。和他說不上兩句話,就要臉熱。他要是再有什麼過分一點的表示,她就慌張。

她過的跟只小兔子似的,他象是只老虎,不過是肚子還沒覺得餓的老虎,只是逗一逗兔子,先不吃。

眼看就是月末,她肩頭的傷好了許多。她從蘇翩口中得知,裴雲曠二月初二便回信州,她暗暗高興,終於可以見到母親,也可以順便問問商雨所說的定親是真是假,若是假的,哼,她可不饒他,他這幾日仗著自己的身份,「非禮」了她好幾次,想到那些畫面她就又羞又惱。

出了正月,依照慣例各地的王爺都會離京回到封地。所以,初一前夜,皇帝在宮裡賜宴算是給各位王爺餞行。

這夜的皇室家宴上,誰也沒有想到,太后會給裴雲曠賜婚!

事情太過突然,太后說出口之後,唯有皇帝事先知曉,唇角帶笑,所有的人都怔在當場,那一刻,宴席間幾乎鴉雀無聲。隨後,眾人醒悟過來,氣氛陡然活躍,一片或真或假的恭喜之聲如潮般湧向裴雲曠。

他回過神來,連忙起身謝恩。他行的是跪禮,大理石的地面,一股冰涼的寒意透骨而入,誰都羨慕的這份天恩,他作為安慶王,的確驚喜!這驚喜一閃而過,他回位到自身的內心情感之上,卻冷靜的發現自己並沒有太大的歡喜。這就是他的宿命,他必須要先想他的身份,再考慮到他的個人。

這場賜婚讓人震驚錯愕,因為賜給他的這個女子,身份之高貴,地位之尊榮,大梁未婚女子無人能及。

她便是清平公主。

皇上一直沒有子嗣,太后覺得膝下寂寞,便將侄子的女兒慶平召到宮裡養在身邊解悶。慶平乖巧伶俐,深得太后的喜愛,皇上為討母后歡喜,便封她為清平公主。她及笄之後,慰恪侯和明南王曾先後向太后求親,都被拒絕,大家看出了太后的心思,她不捨得將慶平放出宮外,所以慶平異日必定是新君的妃嬪,甚至皇后。至此,再也無人向太后提親。轉眼慶平已經十九,卻仍舊待字閨中守在太后身邊。誰都看的出來,清平公主的婚事代表著一種政治訊息。

眼下,皇帝和太后將慶平許給裴雲曠,無疑是給了眾人一個信號,新君的人選看來已經在皇帝心裡有了定奪,裴雲曠所差的恐怕只是一個太子的封號了。

這一場懸在梁朝四年之久的儲君之選終於有了塵埃落定的意味。

宮宴散了,天空飄起了小雪。細如雨絲,輕如柳絮。這一夜的上京,很多人無法入眠,邵培是其中之一,他一得到消息,就迫不及待地帶著齊揚易容來到王府。他拿著令牌徑直到了王府的書房外,上前敲了敲門,讓齊揚守侯在門外。

裴雲曠正獨自一人坐在書房裡,桌上溫了酒,他對著瓶里的幾株梅花自斟自飲,兀自出神。夢寐以求的東西已是指日可待,他卻並沒有意想之中的狂喜,是因為自己一直很自信很有把握,還是因為得到的同時,必定要付出些什麼?他心裡象是缺了一小塊,窗開一隙,料峭的夜風徑直穿過那裡,涼涼的通透無比。他知道那裡缺了什麼,但現在卻不能去補。

裴雲曠已經預料到邵培會來,見他推門而入並不驚訝,略略欠身舉杯淺笑:「舅舅,來陪我喝幾杯。」

他的神色淡然平靜,彷彿置身事外。邵培很讚歎他的淡定自若,寵辱不驚。這麼大的驚喜,連他這個外人都激動興奮不已,而裴雲曠似乎並不意外,也不見得有多高興。是因為勝券在握,所以沒有太過驚喜?

他奇道:「雲曠,這麼大的喜事,你為何看上去並不太歡喜?」

裴雲曠淡淡一笑:「還不到歡喜的時候。一來他並沒有冊封我為太子,二來,清平公主是個試探還是信號,目前還不好說。」

邵培捋著下頜的假須,笑道:「雲曠,你近來越發的縝密謹慎了。依我看,這是大局已定的意思。他這個人生性狐疑,性格怪癖,四年前就有朝臣奏請早立儲君,以定民心,他卻遲遲不決,任由三方爭鬥。說到底,你畢竟不是他的兒子,所以他總還是不放心,眼下肯露出這點苗頭,只怕是因為他的身子也拖不了多久了。否則,以他的脾性,只怕到死的那天,才肯吐口。」

裴雲曠點頭:「我也聽說他近日身子很差,前天昏厥過一次。張國師給他配的丹藥,恰應了一個詞,飲鴆止渴。」

「你這些日子要越發謹慎才是,別的事宜全都放下,一門心思準備婚事。娶了清平公主,對你極是有利,你以後也有理由跟隨在皇上身邊,他日皇上若有個什麼意外,你還可以出入宮闈,這實在是一件極大的喜事。」

他淡淡笑了笑,邵培說的這些他也已想到,的確如舅舅所言,這件親事對他極有裨益。可是他也隱隱為自己有點抱屈,一次、兩次都娶了這樣的女人,因為權勢和利益,偏偏他在感情上是個有潔癖的人,這麼做總覺得有點虧待自己。這話任對誰說起,都會覺得他矯情傲氣,因為這賜婚對別人而言,是求之不得,而對他而言,實是種遺憾。所以他只能把這種念頭放在心裡隨酒飲下。

他自嘲的笑笑,舉杯一飲而盡。何時能隨心所欲的由著自己一回?

邵培為他斟滿酒,幽幽道:「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等商雨回到倉讕,我也可以罷手去雲遊四海了。」

裴雲曠聽到商雨的名字,心裡一動,眼前浮現了那一晚,他抱著司恬從房內出來的那一幕。他一蹙眉,將酒飲盡。從沒想過自己會和商雨在一個女子身上有衝突。他一直想著讓商雨早日回到倉讕,一是完成父母的遺命,二是有商雨在倉讕,他再不用為北疆的安定犯愁。商雨再怎麼說都是他的表弟,自小長在中原,兩人的感情也還不錯,可是他偏偏喜歡的也是她。

他舉起酒杯送到唇邊,酒醇厚綿甘,卻在口中漸漸變了滋味。

邵培見他一杯一杯的豪飲,也不勸阻,反而笑道:「今日一醉方休吧,這幾年,你過的很不容易。」

裴雲曠心裡一暖,對邵培笑了笑。能把他的艱辛看在眼裡,放在心裡的人寥寥可數,還有一個人,大概就是她吧?他還記得那一次他「遇刺」,她匆匆趕到桂馥院,站在他的床前,那一臉的眼淚……他越來越覺得珍貴。

「舅舅,你回去歇著吧。」邵培離去之後,他心裡突然有個強烈的意願刻不容緩的想要實現,彷彿晚一刻就要失去什麼。

他站起身,走出門外。

棋社裡,司恬的房間還亮著燈。她坐在那裡正在猶豫要不要熄燈先睡。商雨每夜都來,夜空飄起了小雪,也不知道他今夜還會不會來?

她熄了燈在窗前靜靜坐了片刻,又將燈重新點上,說不清楚是為什麼,是怕他來了她已經睡下很不方便,還是因為他夜夜都來,她竟有些習慣?她已經被他連著幾夜的痴纏給攪昏了頭腦,理不清思緒。

等待讓她有點心亂。突然,她聽見迴廊上有輕微的腳步聲,她站起身,略有點慌張卻又悄然鬆了口氣,他終於還是來了,風雪無阻。

她上前拉開門,夜風帶進來一股潤潤的濕氣,清新幽涼。她怔住了,門前,站著裴雲曠。

迴廊的燈下飛繞著塵埃般的細雪。他修長挺拔的身材被一身錦衣華服映襯的風神俊朗,只是,夜色的清寂和肩頭的一點白色細雪襯著他俊美的面容有些蕭然落寞。

雪在廊前飛舞,被燈光照出一片白色的輕靈空曠,他身後彷彿是一簾米白色的帷幕,只為烘托他的華采。

他目光深沉,看著她若有所思。片刻的怔然凝結在兩人之間,雪絨紛飛著,靜寂著,兩人似久未見面,乍然相逢,無從說起。

她有點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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