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迷煙 第一章 禮物

到了桂馥院門口,許氏被擋在門外,而司恬被叫了進去。這種區別自然在所有人的心裡都有了不言而喻的一種意味。

她尷尬卻無奈,心焦擔憂他的傷勢,不敢看許氏的神色就匆匆跨進園門。她能感應到許氏的目光,後背上似乎有隱約的涼意森然而起。

她顧不上細想,急步進了園內。這裡她曾住了很久,一切都很熟悉。她徑直到了主院的卧房,門口守著兩個護衛,見是她來,也不攔她。

她輕輕推門踏進屋子,太過緊張和擔憂,時光彷彿停滯了流淌,安靜的讓人慌張。房間里沒有她習慣了的書香和墨香,充斥著草藥的清苦味道。她一眼就看見他躺在床上,蓋著被子看不分明他的情況。她急步走上去,緊張到不敢呼吸。

他閉著眼睛,挺直的鼻樑,秀氣的濃眉,和以前一樣。

是昏了過去嗎?她並不能靠的太近,七尺,是平常她站他身後時保持的最近距離。本來已經覺得看不仔細,而洶湧而來的眼淚,勢如破竹。水霧迷朦間,越發的看不清晰。

她不敢出聲,眼淚靜靜默默的流淌下來,伴隨著強烈的擔憂。這種擔憂自從母親病情大好,她就再沒有體會過。他找人醫治好了母親,如今該是她以這樣的情懷來報答他的時候么?她不想這樣,她希望他象往日一樣,挑眉開著玩笑,嘴角漾起好看的笑紋。

過了很久,又似乎過了一會,他睜開眼睛,見到她一臉的淚,愣住了。

見到她滿眼是淚的模樣,他本來想笑,但是笑意在唇邊夭折了。她並不知道上午那一幕是假的,這種真心的沒有絲毫做作和企圖的眼淚,讓他心裡驟然一軟,第一次看見她沒有來得及掩飾的一份真心,不管這份真心是源於感謝,關心,還是其他,都讓他心裡酸酸的糅合著一股溫柔的暖意,再笑不出來。

他掀開被子坐起來,柔聲道:「我沒事。遇刺是假的。我只是累了,歇息了一會。」他性喜潔凈,從祈福寺回來,「遇刺」讓轎子里灑上了許多的血,他從轎子里下來時衣服上也沾染了一些。他很難受,立刻沐浴更衣,心裡又累又倦,也很煩郁,便躺下歇息了一會,沒想到她這麼快過來。

她怔然看著他平安完好,身上乾乾淨淨,已經換了一身袍子,不是辰時出門的那一套。她提著的心,也立刻平安完好的放了下來,轉而有些羞赧,居然失控在他面前哭的一塌糊塗,他會不會多想?

此刻,正午的陽光透過窗欞灑到了屋裡,一線一線的塵埃飄飄忽忽,讓屋裡充滿了暖意,一種懶洋洋的紅塵如夢的味道。

他站起來,默默看著她澄凈水亮的眼眸,心裡突涌一份安寧。父母去世之後,沒有人這麼真心的為他流過眼淚。他陷在算計和提防之中,已經忘記了自己其實也需要這些,在疲倦之時,格外的珍貴。他很想伸出手掌去接她下頜的眼淚,再將手掌貼在她的臉郟上,將眼淚烘乾。可是他不能任由自己的放縱。他猶豫著,最終只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將她鼻樑旁的一行眼淚抹去。

她忘記了躲閃,微微仰頭看他。這一刻,她似乎走進了他的心裡,看見了他詼諧之下的無奈,剛強之下的疲倦。

他的嗓音特別的溫軟,幽幽嘆息:「司恬,若我真的死了,真心為我哭的人,也許只有你。」

這句話讓她的心裡猛然一震!他臉上有一絲溫柔的落寞,人前的冠蓋滿京華,獨在她的面前,有了片刻的憔悴。她見慣他風華無雙,嬉笑詼諧,此刻的落寞與悵然是深潭映月中的一輪孤影,擾了波心。

眼前不是安慶王,只是一個無意被捲入洪濤想要自保的人。她看見了,看懂了,越發遺憾,自己幫不了他什麼,只可以默默的關心。

他嘆息了一聲,放下手指,對她道:「桌上有一件東西,你去看看。」他特意叫她來,就是因為這樣東西。

她回頭看了一眼書桌,果然見到一個盒子。

她打開盒子,火紅色的綢上,放了一把黝黑的梳子。陽光下有盈盈的暗光閃閃,光澤如墨玉般。

她意外而驚喜!難道他知道她的生日,這是送她的禮物?

他站在她身後道:「商雨前些日子捎來的一份東西,叮囑我一定要在今日親手交給你。我幾日不能回王府,生怕忘了,趕緊讓管家叫你過來。他提醒了好幾次,若是忘了,回頭他又要對本王黑臉。」

原來是他!她心裡一動,他怎麼知道她的生日?

「是什麼?」他很好奇商雨有什麼東西這麼急著要送她。

「是一把梳子。」她拿起梳子遞給他,發現梳子下還壓著一片紙。

她拿起那片紙,發現上面只有幾個字:此梳名雨絲。這名字真是好聽。

他接過梳子,仔細看了看,道:「哦,是氂牛角做的,北疆的東西,很不錯。」他說完,突然覺得有點奇怪,問道:「為何一定要在今日送你?莫非,今日是你的生日?」

她低聲說「是」,有點靦腆的低了頭。

他怔了怔,低聲道:「你去休息吧。」

他沒有絲毫的表示,她心裡有一點失望,拿過梳子,放在盒子里走了出去。

「不要對任何人提起本王的傷勢。」

他說到「傷勢」兩個字的時候,又帶了調侃玩笑的語氣。她打開門,陽光撒過來,他剛才那一刻的落寞與柔情就象一場薄霧,雲開日出,不見了蹤影。

蘇翩和劉重迎面走了過來,蘇翩手裡端著葯,見到司恬從屋裡出來,低聲問道:「王爺醒了。」

司恬點頭。

蘇翩和劉重進了屋子,將門關上。

裴雲曠見到蘇翩手裡的葯,皺了皺眉頭笑道:「本王沒什麼事,也快被熏的有事了。」

蘇翩撇嘴道:「王爺,你以為熬藥是件好差事么?我也熏的夠戧。這不還是為了做戲更逼真些。外頭站的有人,園子外也到處是來打聽消息的人,王爺傷了,不喝葯那成。我已經吩咐下人去王府里取人蔘燕窩了,王爺,你好好補著吧。」

他嘆了口氣:「看來本王又要在屋子裡悶上十天半月的了。」

劉重道:「這裡比王府人少,調過來的人手也都可靠,過幾日,王爺可放心到後園裡散心。」

裴雲曠道:「嗣宇世子,平時不太出府,京城人多眼雜,人多的地方又不好動手,想來想去,最好是在謝聰的棋社動手。」

「屬下的意思也正是如此。不過這麼一來,謝聰也要帶點傷,才不讓人起疑。不然,單單是世子受傷,說不過去。」

裴雲曠笑道:「這小子臭美,別傷到臉上就行,你去安排。」

蘇翩心裡一動,謝聰最是怕疼。雖是自己人下手,可是刀劍無眼,萬一有差池,傷重了……她心裡緊張起來,低聲道:「王爺,為何一定讓世子也要受傷?」其實,她這麼問,到底關心的還是謝聰。

劉重道:「前些日子有人奏請皇上早立太子。論起來,皇上和樂平王是一個輩分。立太子一說,自然是將樂平王拋開了。剩下的可做太子人選的自然是王爺和世子,還有臨江王。眼下,王爺和世子先後遇刺,大家自然都會有點想法。」

「可是世子身邊高手如雲,會不會累及謝聰?」

「並非真的刺殺,不過是做做樣子,有這回兒事而已。京城那種地方,到處是眼線,豈能胡來?七勢門的高手也不少,你不必擔心他。」

她默默點頭,心裡卻是擔憂。

「北疆大軍已經勝券在握,商雨又刻意將所有功勞都掛在裴子由名下,看來裴子由得勝回朝封王也是極有可能。」

裴雲曠眯起眼眸,笑道:「到時候臨江王會很風光。俗話說,盛極而衰。眼下,臨江王還不夠盛極,需要將他更推一步才成。」

劉重沉吟片刻,道:「屬下知道祈福寺的木魚是一步棋,不知是否與此有關?」

「自然有關。臨江王名尚風,字慕羽。」

劉重恍然笑道:「木魚,慕羽,妙!王爺這一招實在是巧妙。屬下這就去想想,有什麼句子朗朗上口,通俗易記,很快能在百姓中傳開才是。」

裴雲曠點頭含笑,劉重這人,很聰明,很多事情都是一點就透,餘下的就不用吩咐,他自然做的滴水不漏。

蘇翩聽了不太明白,出了房門問道:「臨江王的字,與木魚有什麼關係?」

劉重走過迴廊,見左右無人,才低聲道:「祈福寺近來名聲大噪,不過是因為一個木魚。眼下只需造出一個傳聞,說天降木魚,暗示王位歸於臨江王乃是天意。傳聞很快就會傳到上京,這個傳聞對臨江王有益,巴結他的朝臣必定會順勢將此傳聞擴大影響。皇上自然很快就會知道。他應該是半信半疑。」

「然後呢?」

「然後讓皇上發現木魚之說純屬是謠傳,根本是有人刻意造謠,如果再查出是臨江王指使的,你說皇上會怎麼想?」

蘇翩恍然大悟,裴雲曠的這一步步棋若是順利,必定會讓臨江王元氣大傷。三年前,他處處被動位於下風,如今他與臨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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