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寧馨一愣,問道:「怎麼了」

「你還記得以前咱家客廳的電視櫃旁邊放著個瓶子嗎?裡面插著雞毛撣子。」

「記得啊,怎麼了?」那個瓶子放在角落裡好多年,唯一的作用就是插雞毛撣子。後來不見了,聽喬玉蘭說,是李夢華有天來串門,不住口的說那瓶子別緻好看,於是喬玉蘭就隨手送給了李夢華。

「那是乾隆年間的瓷器!我今天才知道!」喬玉蘭氣得聲音直抖。

「什麼?」寧馨驚異不已,簡直難以想像那個放在角落裡一放多年的瓶子,居然是乾隆年間的古董。

「今天檢察院的人來咱家了。你猜怎麼著,有人告發羅局長受賄,調查他的財產來源,他說他蓋房子的錢,大部分來自那個瓶子,兩年前他們賣了二十二萬!二十二萬哪!要不是今天羅局長事發,他們居然一直這樣瞞著我們,真是太過分了!」

寧馨驚愕的說不出話來,二十二萬!

「怪不得這麼好心替你找工作,敢情是心裡有愧呢,真是無恥啊,居然還跟沒事人一樣上門來提親,可憐我們還感恩戴德的感激著他們,真是,什麼人哪這都是。」

喬玉蘭氣得哆哆嗦嗦的,有點語無倫次。

掛了電話,寧馨心裡五味雜陳,腦海中浮現出李夢華和藹可親的笑容,還有那碎掉的和田玉鐲子。

她不能想像李夢華在佔了自家那麼大一筆金額的便宜之後,居然還能那樣若無其事,拉著她的手噓寒問暖,關懷備至。

人心,真的是太繁複了,深不可測。

她心裡升起了一個疑問,羅威,知道這事嗎?突然她想起來,最近打電話給他,或是關機,或是忙音,難道他羞於見她?

她心裡難受的難以言表,此時此刻,她介意的不是那筆錢,而是他是否知情。

這一晚,寧馨翻來覆去久久未能入眠,回味起和羅威重逢以來的絲絲縷縷的片段,她覺得他不應該是那種人。

想到這裡,她撥了羅威的電話,但是對方已經關機,她想了想,給他發了條簡訊。

「我想和你談談。」

但是,羅威一直沒有電話來,直到翌日下班她回到住處,手機才響。

接通電話的那一瞬間,寧馨不由自主的有點緊張,心裡亂成一團,想知道答案卻又不知該如何問起。

「寧馨。」羅威喊出她的名字,便再也說不出話來,彷彿說什麼都是多餘,任何解釋都顯得無力虛偽。

他沒有解釋,反而讓寧馨鬆了口氣,她很明白他此刻的心情,低聲道:「羅威,我知道你不知情。」

「寧馨,你真的這麼想?」

「是,我覺得你不是那樣的人,父母之間的事,未必都會告訴子女。我爸媽也有很多事瞞著我的。」

羅威低聲道:「我確實也是才知道。我媽當時並不知道那個瓶子是古董,只是覺得好看,放在家裡很久,舅舅去我家,無間間提了一句好像是古董,我媽就去北京找人鑒定,然後那人纏著我媽要買。我媽,你也知道她,有點愛慕虛榮,」他頓了頓道:「我也沒有顏面見你了。」

他的聲音低的不能再低,即便隔著電話,寧馨也能感覺他的那份自慚。

「你別這樣想,你媽是你媽,你是你,不會因為那個瓶子而有什麼改變。」

「寧馨你這樣說,我更加的羞愧,」

寧馨連忙打斷了他,問道:「你爸爸的事怎樣?」

「還在隔離審查階段,我爸,他其實不是個貪官,但身在其位,多少也會受人恩惠,事情可大可小,我正在找人幫忙。我媽喜歡首飾,家裡搜出來一些東西,我才知道,你還送了她一塊翡翠。寧馨,我真的,」

羅威說不下去了,但那份濃重的慚愧隔著電話一絲不少的都傳到了寧馨的心裡,讓她心裡酸酸的,一想到此刻他的心情,她就替他難過。

「你現在在那兒?」

「我在老家。」

「我明天輪休,我回去找你。」

「不用。」

「用。我把買翡翠的發票拿回去給你,至少可以證明這一件東西不是受賄的。」

「寧馨你,」

「我幫不了你什麼,可是,我對你和以前一樣。」

說完,寧馨掛了電話,從柜子里找出那張翡翠的發票。

翌日清晨,寧馨買了火車票匆匆往回趕,中午到家,寧書波和喬玉蘭都驚了一跳。

「你怎麼回來了?」

「爸,媽,我今天輪休。」

「就一天,你來回折騰什麼?」

「我回來有事。」

「什麼事?」

寧馨吶吶的避開話題,「我還沒吃飯呢,好餓。」

喬玉蘭去廚房做飯。

寧書波嘆了口氣:「你媽對你說了那件事吧?」

「說了。」

「唉,也沒什麼可遺憾的,那瓶子原本也不是咱們的。我有個遠房表叔,因為窮當過土匪,文革時整的不輕,大家都不敢和他來往,我時常偷偷接濟他一點。後來他死的時候,給了我一個瓶子和幾個袁大頭。」

「媽是不是很生氣?」

「是啊,昨天衝動了一天,要去羅家要錢,被我死活攔住了。那瓶子是她送給李夢華的,要怪,也只能怪咱自己不識貨。」

正說著,喬玉蘭端著一碗麵條從廚房出來,氣沖沖道:「就你講厚道,他們怎麼不跟你講厚道?貪了咱家這麼的便宜,居然一直不吭聲,還好意思來提親,真是氣死我了,寧馨,你以後別和那羅家小子來往!」

寧馨小聲道:「媽,他不知情的。」

「他知情也不會告訴你啊,難道不向著他媽,向著你啊?哼,有這樣的父母還能教出多好的兒子?」

寧馨低聲道:「父母是父母,孩子是孩子。」

喬玉蘭惱了,瞪著眼睛道:「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啊?怎麼一心向著外人說話?他家昧了我們二十多萬呢?」

寧馨沉默不語,這麼大一筆金錢誘惑面前,想要一個人保持良心和品行,很難。貪念每個人都有,只是有的人善念大過貪念,而有的人,一念之差便鑄成大錯。

她相信,李夢華拿了這筆錢是良心不安的,不然不會主動找到母親要幫自己找工作。

寧書波道:「哎呀,你吵孩子幹什麼,咱家沒那二十多萬也過得好好的,就當沒這回事吧。消消氣。」

喬玉蘭氣哼哼的坐著不再吭聲,寧馨三口兩口吃完了麵條,起身道:「我出去一趟,等會兒回來。」

喬玉蘭忙問道:「你去那兒啊?」

寧馨裝沒聽見,趕緊走出了院門。

出了院子,寧馨給羅威打電話。

「你在家嗎?我回來了。」

「我在人民醫院,我媽病了。」

「那我現在過去。」

寧馨坐了計程車匆匆趕去醫院,在醫院門口,看見羅威正站在那兒等她。

見到他的第一眼,寧馨有點心疼,他瘦了。

她不知該如何安慰他,默默看著他,勉強笑了笑,然後從包里拿出發票遞給他。

「這是發票,背後有我的寫的證詞。」

羅威接過發票,沉默著,抿著唇。他曾經以為已經快要和她並肩,然而,此時此刻,他再次感到自己離她從未有過的遙遠,這個距離讓他感到無力,無從追趕。

他的沉默讓她心裡很難受,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由衷的想要給他一些安慰,但言語此刻顯得蒼白無力,畫蛇添足。

「我要趕回去上班,有事你給我打電話。」

羅威抬起眼帘看著她,微微點了點頭。

寧馨轉身離開,心裡充滿了悵然而無奈。曾經以為和他的距離很近,近到幾步之遙便可以攜手,但轉轉瞬之間,就變得如此遙遠。

她和他之間,她在努力的往前走,而他卻從原地等待,變成了退後,和他之間的緣分,究竟還能不能走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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