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君心如月

轉眼便是上巳節。慶豐年間,朝野上下游宴之風盛行,到了上巳節這日,曲江江畔堪稱是京城最熱鬧的地方,幾乎全城百姓傾巢出動,匯聚於此春遊野宴,極盡歡娛,美其名曰「探春」。都人士女跨馬乘車而來,在江邊風景勝美之地紮上帷帳,席地而坐,暢懷歡飲。更有宮中教坊的樂舞人員前來演出助興,真真是熱鬧無比。

曲江之南的皇家芙蓉園,更是雕鞍寶馬油壁香車,一片繁榮華侈的盛況。按照慣例,上巳節宣文帝在園中大宴群臣,凡是京官皆可攜妻子參加。

沈醉石一想到或許可以見到宮卿,便覺得心裡砰然,但一想到必定要見到阿九,瞬間心情變糟。

他抽出書架上的詩經,關關雎鳩的那一頁,夾著宮卿送給他的那張薛濤箋。他不信這是她的本意,這一切,應該都是阿九的授意吧。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別的原因,讓她寫來這樣一句詩。

想起那個缺了一般的「覺」字,他就感到憋悶,合上書,他走到後花園裡透透氣。花朝節一過,春意漸漸顯出來。柳枝透綠,迎春盛開。

繁花似錦的未來,人人艷羨的好運,卻如一道束縛。

站在陽光里,他感覺自己就像一隻鵬鳥,終於羽翼豐|滿,想要振翅高空,突然卻被一張網罩住了,有人想要馴養它,只為了看它絢麗的羽毛,而是不是飛翔的英姿,搏擊長空的勇氣。

這可是他想要的生活?向權勢低頭,臣服於阿九,從鵬鳥變成金絲雀?

不,絕不。

他轉身回到書房,衝動之下,很想在那個缺了半邊的「覺」字下填上一個「見」字,但是,那張薛濤箋,仍舊夾在書中,卻不在關關雎鳩的那一頁。

頓時,一種難以言表的憤怒湧上心頭。他站起身來,手指微顫。本來還殘存的一絲絲猶豫和痛惜,瞬間被斬盡殺絕。

她仗著自己是公主,就可以如此為所欲為么?他可不是她手中的棋子玩物,可以任意的拿捏掌控。

正午時分,芙蓉園裡,朝中權貴和大小官員,衣香鬢影,香風浮動。宣文帝攜著獨孤後坐在上首,太子慕沉泓,公主阿九,分別坐在宣文帝和獨孤後的身側。

因是游春野宴,官員們穿的都是常服,盛裝濃妝的家眷們更是穿得花團錦簇,爭奇鬥豔。宣文帝放言看去,頓有天地一家春的感覺。

宮宴極盡奢華考究,對於低等官員來說,這是一年一次才可以瞧得見聖顏的機會,享用的又是這輩子甚少見到的肴饌,每一秒都倍加珍惜。

阿九無心飲食,目光率先落在沈醉石的身上。

他今日穿著一件碧青色的春衫,清雅明凈,被一眾中老年男人的襯托之下,越發顯得年輕英俊,卓然不群。

阿九心裡的愛慕滿滿的快要溢出來,上天真是對自己不薄,恰好在自己及笄之年,送來這樣一個芝蘭玉樹般的狀元郎給自己當駙馬。在她眼中,也唯有自己的皇兄能稍稍比這位狀元郎出色了。

她得意地掃向宮錦瀾的坐席,想在心裡對著宮卿炫耀一番:第一美人又如何,容貌好,不如命好。你能找得到比沈醉石更好的夫君么?你就算看上了又如何,還不是眼巴巴地看著他屬於我。最好的東西,只能屬於我,和我爭,你這輩子休想。

可惜,宮錦瀾今天只帶了宮夫人來赴宴,宮卿根本沒來。

阿九的得意瞬間變成了失意,炫耀虛榮的眼神悄然一黯。

見到宮卿吧,很不順眼,不見她吧,又很不順心,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好似沒什麼意思,這種心情還真是糾結。

奇怪的是,薛佳也沒來,阿九更覺得沒勁,側身問趙國夫人:「阿佳沒來么?」

「她在江邊,說是請幾位小姐進行裙幄宴。」

「什麼裙幄宴?」

趙國夫人笑道:「不用毛氈也不用綉帳,用石榴裙搭成帷帳,這丫頭就是鬼點子多。」

阿九一聽頓時有了興緻,扭頭便對獨孤後道:「母后,我也想去瞧瞧。」

獨孤後道:「等宮宴結束再去吧。」

這時,安夫人附耳到阿九身邊,耳語了幾句。

阿九瞬間臉色一變,一道幽怨氣惱的目光便投到了沈醉石的身上。

他居然還把宮卿的那張紙箋保留著,夾在書中不時看一看!

睹物思人么?卿卿如晤么?

想到那個旖旎的場面,阿九心裡酸的快要釀出醋來。

此刻,芙蓉園外的曲江邊上,樓台亭閣之間,江邊青草地上,處處都是帷帳。宮卿的帷帳就設在芙蓉園外不遠的紫雲樓前,這位置正巧可以看見江中的彩舟畫舫,還可以聽見樂坊的歌舞。往年,宮錦瀾都會攜帶妻女同去赴宴,但今年,因為薛佳前幾日對宮卿說的那幾句話,宮卿便沒去園中赴宴,以免被獨孤鐸糾纏。

而向婉玉也不想見到阿九,便沒有和安國公夫婦去赴宴,來到姑母的帷帳中,和宮卿作伴。

兩人在帷帳之中,享用了一頓精緻的午餐,又泡上一壺香茗。準備一會兒觀看紫雲樓上樂坊的歌舞。

正在這時,帷帳外傳來薛佳的聲音。

「宮姐姐。」

宮卿忙起身相迎,來的不單單是薛佳,還有喬萬方。

薛佳今日身著一件鵝黃色的春衫,臉上薄施粉黛,耳垂上掛著長長的珍珠耳環,說話時,一串珍珠在她如玉臉頰旁晃來晃去,越發顯得她嬌俏活潑。

而喬萬方,今日也打扮的十分特別,身上的衣服有點像是胡人的騎馬裝,越發顯得她英姿美艷,身材出眾。

薛佳一臉興奮的笑容,歡欣雀躍地說道:「宮姐姐,我和喬姐姐搭了一個帷帳,想請姐姐過去瞧瞧呢。」

向婉玉也走了出來,盈盈笑道:「帷帳有什麼好瞧的?」

因為昨天趙國夫人已經請人過府提親,向婉玉自然而然地就將薛佳看成了未來的小姑子,對她格外的親熱。

薛佳見到向婉玉也在,略微一怔,瞬即擠出一絲甜笑:「向姐姐也在啊。」她沒有料到向婉玉也在,看來計畫要稍作改變。

她偏著頭俏皮的一笑:「那可不一樣哦,我這帷帳可是曲江邊上獨一份呢,不信兩位姐姐去瞧瞧就知道了。」說著,她附耳到宮卿耳邊,笑嘻嘻道:「姐姐放心,二哥在芙蓉園赴宴不會來的。」

喬萬方也熱情邀請:「兩位妹妹去看看吧,我們一會兒還要邀請許小姐,章小姐等人。大家同在宮裡這麼長時間,親如姐妹一般,以後要長走動聯繫才是呢。」

向婉玉笑道:「好啊,我們看看去。」

宮卿眼看薛佳和喬萬方盛情難卻,向婉玉又興緻勃勃,便隨著三人一同前去。

果然,江邊的高地上,有一個帷帳極其引人注目,碧竹為桿,以石榴裙做帳,青碧嫣紅,色彩明艷,質地輕盈,是江邊一抹最為風流雅緻的風景。

宮卿笑贊:「果然妙極!薛妹妹好主意。」

喬萬方附和:「薛妹妹心思靈巧,滿身都是靈氣。」這話明顯透著一股奉承的語氣,當時在明華宮,她和薛佳同居一室,如今看來,兩人的情誼已經非同一般了。

帷帳內布置得十分雅緻舒適。地上鋪著西域進貢來的氈毯,上面又鋪了一張繡毯,寶藍色的底子,綉著碧水桃花,一看便有和風送暖,春意盎然的感覺。

帷帳四角燃著回字香,清幽的香氣充滿了整個帷帳,正中一張紫檀小几,上面周擺放著新鮮的水果,精緻的糕點,還有煮茶的器具。

薛佳跪坐在繡毯上,拿起一柄紫砂壺斟了四杯茶,一一放在宮卿,喬萬方和向婉玉的面前,笑吟吟道:「這是姨丈賞的南華山頂的碧梧春茶,姐姐們嘗嘗。」

「多謝妹妹。」喬萬方率先端起來抿了一口,贊道:「真是好茶,我早就聽說南華山頂的碧梧春長在山頂的峭壁上,一年也不過八兩的茶葉。我們可是沾了妹妹的光呢。」

向婉玉一聽是傳說中的碧梧春,趕緊也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果然茶味清幽甜甘清冽,不同凡響。她不由贊道:「正是,托妹妹的福,我還是第一次喝到這樣清妙的好茶。」

薛佳笑著對宮卿道:「姐姐也嘗嘗。」

宮卿櫻唇輕輕碰了碰茶杯,並沒有嘗到茶水的滋味卻也笑著贊了幾句。一來她已經在向太妃處喝過碧梧春並不好奇是什麼滋味,二來,因為在花朝節中過一次招,從此在外面,不管喝什麼,她心裡都有點戒備了,那怕是看上去天真無害的薛佳。

喬萬方道:「阿佳,我去叫許小姐和章小姐,你們稍候。」

「嗯,姐姐速去速回,我們等著。」

喬萬方起身出了帷帳。

向婉玉因為心裡已經打定主意要嫁給定遠侯,對薛佳也就格外的親熱討好。兩人相談甚歡,過了一會兒,薛佳望了望帷帳外,自言自語道:「她們怎麼還沒來,我去看一眼,二位姐姐稍候。」

說著,她提起裙子起身走了出去。

帷帳中只剩下宮卿和向婉玉兩人。

宮卿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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