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和離

原來如此。

她彷彿透過時光看見了年少的耶律彥,曾是如何的用心,一刀一刀,刻著自己的相思,為了那個驚采絕艷,十五歲便名動京城的女子,喬雪漪。

劉氏正在規整東西,突然發現身後的慕容雪悄無聲息,回頭一看,只見慕容雪怔怔地看著手中的梳妝盒,手指輕顫。

她急忙放下手中東西,過來扶住慕容雪,「夫人你怎麼了?」

「嬤嬤,這件梳妝盒,既然已經雕好,為何不送給,喬貴妃?」慕容雪抬起頭來,蒼白的臉上,兩道明澈的目光如同山頂上的雪光,瀲灧而絕望。一句話,她費盡全身力氣,斷斷續續,終將它努力說的完整,清晰。

劉氏有些慌亂,沒想到慕容雪竟然會猜中。她急忙道:「夫人,先王妃在世時,和喬貴妃的母親是閨中姐妹,兩家時常走動,先王妃曾有意讓兩家結親,後來喬貴妃入了宮,此事也就作罷。這東西,不過是王爺年少時打發時間雕著玩的,他已經數年都沒有雕過任何東西了。」

不想這一句話,讓慕容雪本已蒼白的臉色愈加的沒有一絲血色。他已經許多年不曾雕刻過東西,那麼那隻小狗,也應該是當年雕刻好的準備送給喬雪漪的禮物,如今轉手給了自己。她一時間覺得自己真是可憐而可笑,竟然將那隻木雕的小狗視為珍寶,連睡覺都放在床頭。

她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啞著聲道:「這些東西,嬤嬤先擬個名單,呈送給王爺,看看是否合適。」

「是,夫人。」

慕容雪走出庫房,秋日的陽光,煦暖地曬著她的肌膚,白皙的幾乎透明。她漫無目的地走著,竟然迷了路。王府太大,她幾乎沒有四處逛過,仔細回想,她嫁過來,待得時間最長的地方,竟然是廚房,她將自己最誠摯的愛意變為美食,將自己最美好的期望放在每一道菜肴里,希望他能感動,將自己放在心上。可惜卻是一場自作多情的美夢,如今,終該是她夢醒的時候。

終於她走到了客舍青,裡面傳來倩兒的笑聲,她停住步子,從虛掩的門裡,看到沈幽心站在樹下,正在摘桂花,即將做新嫁娘的她,笑容璀璨,人比花嬌。

她即將嫁給自己喜歡的人,而那個人也深愛她,為了娶她,豁出性命在戰場上廝殺,只為了得到能娶她的資格。

她何其有幸,能得此良人。

而自己呢?短短數月,幾乎將一生眼淚流盡。

回到梅館,丁香和佩蘭正在晾晒衣被。她痴痴的站著看,心想,其實沒有心愛的人,也不是一件壞事,這樣活得**自在,一顰一笑全為了自己。

可是,自己的自己去了哪兒呢?

回眸看去,自信驕傲無憂無慮的慕容雪早已遺失在一味酒樓,那時不過是多看了他一眼,從此便萬劫不復。

「小姐你回來了。」丁香看見她,忙迎了過來。

「小姐你的臉色不大好,就坐在這兒曬會兒太陽吧。」佩蘭將玫瑰椅搬了出來,放在木廊上。

慕容雪坐在哪兒,看著鏡湖中的亭子,整整看了一個下午。

日暮時分,耶律彥居然來了梅館。

丁香雖然不喜歡他,但見到他卻是異常的欣喜,畢竟慕容雪已經嫁給了他,後半生的依靠只有他,若是失了他的寵愛,在這王府里可謂是舉步維艱。

慕容雪正在用飯,聽見耶律彥來的消息,怔了怔,放下筷子站起身來。

耶律彥停住步子,看著她。幾天不見,她消瘦了許多,猶記得第一面見到她的時候,她是圓潤的瓜子臉,眼睛神采飛揚,如今臉蛋瘦得巴掌大小,目光安靜的如同一潭湖水。

他拉開凳子坐下,自然而然地說了一句:「吃飯也不等我。」

她心裡一酸,這句話多像一個晚歸的丈夫對妻子溫柔的抱怨,可是,她不是他的妻子,這裡不是他的唯一歸處,他或許來,或許不來,她沒有資格去過問,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想到漫長一生都是如此,她幾乎心酸的想要落淚。

佩蘭立刻添了一副碗筷上來,丁香盛了一碗米飯。

耶律彥嘗了一口清蒸魚,蹙了蹙眉道:「不是你做的?」

慕容雪點頭:「是廚子做的。」

耶律彥知道她沒心思做菜,頓了頓道:「聘禮的單子我看了,辦的很好。」

慕容雪驚詫地看著他,印象中,好像這是他第一次誇獎她。放在以前,她一定會歡喜的跳起來,可是,現在,她已經沒了力氣。

「聘禮備好了,將禮單和東西交給謝直,幽心的嫁妝你也替她備著些。」

慕容雪答了聲好,再無一句話,默默地將碗里的飯吃完。

「多吃些。」耶律彥叫丁香又給慕容雪添了一碗飯,硬逼著慕容雪吃完。

飯後,暗香疏影收了飯桌,耶律彥道:「出去走走吧。」

慕容雪勉強笑了笑:「王爺自己去吧,我吃的撐了,不想動。」

「吃撐了正好消消食。」耶律彥不由分說地牽起她的手,將她扯出梅館。

夜晚的湖風有些寒意,丁香送來一件披風。慕容雪從耶律彥的掌心裡抽出手,將披風系好帶子。

耶律彥再想來牽她的手,卻發現她已經雙手抱臂,顯然是不想再被他牽著。他有些生氣,索性將她的腰摟住了,整個人箍在懷裡。

慕容雪有些抗拒,掙扎道:「抱太緊,我肚子不舒服。」

耶律彥伸手揉了揉她的肚子,暗忖,這裡面若是有個兒子多好。老皇帝話語之間,隱隱透出這個意思,唯一對他不放心的地方,便是無子,擔心皇位傳給他,將來又無人繼承。所以指給他一個正妃,也是想看著他有了嫡子才放心。

慕容雪一言不發,淺淺的呼吸,隨著風吹到他的鼻端,帶著熟悉的香氣。他從未見過如此安靜如此沉默的她,讓他莫名的有些不安。他覺得該說點什麼,但又覺得說出來毫無意義。娶正妃是理所當然的事,是皇帝的賜婚,他還沒有淡泊名利到將到手的皇位拱手讓人的地步,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不惜豁出性命去爭去搶。

兩人沉默無語,沿著鏡湖走了三圈回到梅館,眼看耶律彥露出留宿的意思,慕容雪忙道:「夫君,我,今日不大方便。」

耶律彥眸色沉了沉,卻沒有走的意思,反而走到她的床邊。

「小狗你收起來了?」他這樣問,是因為慕容雪一直將那木雕的小狗放在床頭,今天卻不見了。

身後沒有回答,有急促的呼吸聲。

他訝然回頭,發現慕容雪正轉過身去關窗,她的手指在抖。

他走到她身後,將她的身子扳過來,低頭問:「你怎麼了?」

她唇角扯出一絲苦澀而酸楚的笑,語氣倔強而決絕,「那隻狗,我扔了。」

耶律彥一怔,轉瞬氣道:「你為何扔掉?」

眼淚潸然而下,她哽咽道:「因為那不是我的東西。雖然刻著雪字,卻不是慕容雪的雪,是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的雪。」她的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

耶律彥怒道:「你胡說什麼!」

如此生氣,是被揭露了心思么,心底最隱秘的遺憾和悵然。

「她喜歡梅蘭竹菊,所以連這這梅蘭竹菊四館,也是為她而建,對么?」她看著窗外的四座別緻庭院,笑容戚戚,淚如泉湧。

「胡說。」他面色沉沉,眼中皆是怒氣沖沖的火苗,可是她不怕,因為她心裡呼嘯著岩漿一樣洶湧的激流,裡面有愛,有怨,有委屈,有絕望。

「你曾說過你喜歡端莊高貴的女子,原來你說的人,是她。怪不得你從不肯叫我阿雪,在你心裡,她是天上雪,我不過是地上霜,對么?」

慕容雪深吸一口氣,努力地想要擠出一絲笑意:「原來你不是不懂愛,只是愛的不是我。我今日才知道,原來你也有如此細緻而深沉的感情,也可以對一個人如此的用心,如此的認真。」她含淚嘆道:「只可惜,那個人不是我。」

她對喬雪漪羨慕到絕望,他永遠都不會那樣對她,他甚至吝於一句誇獎,更懶於費一點心思,只是將一隻舊狗施捨給她。

耶律彥氣得口不擇言,「沒想到你醋勁這樣大,便是十年前的舊事也要拿出來追究,你這樣善妒,真不知以後該如何自處。」

她含著眼淚,喃喃道:「是啊,當你迎娶了新人,和她雙宿雙飛,我該如何自處?」

「你可知你已經犯了七出之條。」

無子、善妒么?

慕容雪心裡刺疼,哽咽道:「夫君是打算休了我么?」

他狠狠地盯著她,轉身拂袖而去。

慕容雪看著他的背影,只覺得漸行漸遠,自己就算拚卻全力,也永遠都追不到。十年都沒有生過病的慕容雪突然病了,發起了高燒。

丁香忙請劉氏去叫大夫。佩蘭去隱濤閣稟告耶律彥,耶律彥卻不在王府。

丁香一直盼到了深夜,也未見耶律彥前來探望,心裡已經恨出了繭子,他當真是絕情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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