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憂愁

丁香看著慕容雪單薄落寞的背影,鼻子一酸,她知道此刻自家小姐定是心如刀絞,但此刻若不離開,他日便會自取其辱。

慕容雪回到梅館,暗香和疏影都嚇了一跳。不光是因為她的突然歸來,還因為她的反常神色。

慕容雪自打嫁入王府,就是一道光芒萬丈的璀璨陽光,而突然變成靜靜幽幽的月光,著實是不大習慣。她安安靜靜地坐在窗下,長長的睫毛微微顫著,像是在花下躲雨的一隻蝴蝶翼。

兩人也不敢多問,只是小心翼翼地奉上一杯熱茶。

慕容雪不言不語地捧著那杯熱茶,緊緊地握在手心裡,想藉助那點熱氣將自己的手心暖熱,把自己全身的寒氣驅散。可是,那點熱量遠遠不夠。她端起茶杯將熱茶一飲而盡。

暗香驚詫的目瞪口呆,天哪,那茶水很燙啊。

是很燙,燙出了眼淚。

她吸了吸鼻子,擠出一絲笑意:「暗香,你去催催做床的劉師傅,叫他快些把床打好,那些繁複的圖案都不要雕刻了。」

暗香應了一聲出去了。

慕容雪手裡捧著空了的杯子,依舊覺得身子很涼。

她低聲道:「丁香,你去叫廚房燒些熱水來,我想洗澡。佩蘭,你幫我找一件厚些的裙衫,今天天陰,我有點冷。」

慕容雪躺進浴桶里,周身都侵泡在熱騰騰的的水中,終於覺得身體暖和了起來,唯有心臟那一塊地方許久都沒有暖意。

耶律彥回到隱濤閣,依舊沒有見到一隻美麗快活的小鳥從裡面飛出來迎接他的場面。

其實,他一路上已經在想,若她飛奔著撲過來,是閃開好呢,還是不動好呢?可是連著兩晚上,都沒有發生小鳥撲人的情況,不得不說,他心裡隱隱有些失落,不過他覺得這是一種判斷失誤造成的失落,絕非其他。

他進了書房,桌上放著一隻碧玉雙耳杯,是昨夜她送茶來遺下的杯子。他望著綠瑩瑩的杯子,想起了她耳垂上的翡翠耳環,在她嫩白如雪的臉頰上晃來晃去,讓他眼花又心亂。

他蹙了蹙眉,將那杯子拿遠些,免得分心。

看了一會公文,他覺得屋子裡很冷清。是天陰的緣故么?她住在隱濤閣之後,時不時打著送茶送點心的旗號,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他貌似已經習慣了她的打擾,太過安靜的空氣里,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他從窗戶里望出去,卧房的門關著,裡面靜悄悄的無一絲聲音。奇怪,莫非是在睡覺?這都什麼時辰了,難道不該去準備晚飯?

今晚上她會做什麼好吃的?這個念頭一浮起來,他才發現,自己居然潛意識裡在期待著她的菜肴了。因為她每次都弄出新花樣,叫人驚艷又驚喜。

想起昨晚上客舍青里那一桌豐盛美麗的菜肴,他覺得肚子有些餓了,便起身走到卧房。

推開門,他怔了怔。

裡面又換了樣子,那些粉紅嫣紅明紅都通通的不見了,屋子裡恢複了原本的布局,簡單冷硬,色調單一,而且,因為陰天的緣故,那些深藍色,淺灰色,通通的看著死氣沉沉,陰陰冷冷,很不順眼。

他轉身走到門口,問張攏:「夫人呢?」

張攏小聲道:「夫人回去了。」

「回去了?」耶律彥簡直又像是聽見了天荒夜談,驚詫地又反問了一句。

「是,夫人上午就收拾了東西,回了梅館。」

耶律彥深吸了口氣,也不知道心裡莫名生出的一股怒氣,到底是什麼原因。她到底當隱濤閣是什麼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此刻,慕容雪坐在梅館外的木廊上,腳邊是一壺酒,一張琴。

她本想來對月撫琴,臨水散心,可是完全沒有心情。因為入目便是依水而建的梅蘭竹菊四館,可想而知,這裡將來會住進許多的女人,除了正妃,他還可以有許多的側妃姬妾。到時候,他會最寵愛誰呢?一想到鶯鶯燕燕爭奇鬥豔的那個場面,她心中刺疼,眼眶發酸。拿起腳邊的酒壺,灌了一大口,嗆地拚命咳嗽,眼淚也來趁熱鬧。

丁香忙道:「小姐,你慢些喝。」

佩蘭勸道:「這樣喝悶酒傷身,小姐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說出來讓奴婢們給你分憂,千萬別憋在心裡傷了自己。」

「我沒有什麼不開心。」慕容雪強笑著,心裡的痛楚,是杞人憂天,是痴心妄想,告訴全天下的人也沒有用。

「小姐是不是在怨姑爺。」

「我沒有,」慕容雪當即否定。

丁香不滿地道:「姑爺對小姐也委實太冷淡了些。」

「他對我很好。」

丁香無語了,好吧,即便這樣也不許說他一句壞話。她默默起身去屋裡拿了一塊布,遞給慕容雪。往日在回春醫館,只要慕容雪心情不好,撕一會兒布就好了,從來不會這樣喝悶酒。

慕容雪卻搖了搖頭,「撕布浪費,他會不喜歡。」

「王爺有錢,怎麼會在意這點布。」

「你沒發現他很節儉么?」

丁香怔了怔,這一點她還真是沒發現。堂堂王爺還會節儉?

慕容雪幽幽道:「他的衣服很簡單,卧房裡布置也很簡單。出行在外,從不鋪張浪費,這樣崇尚節儉的人,如果知道我喜歡撕布,你說他會不會很討厭我?」

丁香聽到這些,默默地將布收了回去。唉,愛一個人真是辛苦,連多年來的一點「愛好」都要小心翼翼地收斂起來,以免被人厭惡。

慕容雪喃喃道:「我想討他歡心,卻總是事與願違。」

「是姑爺他不解風情,不知道小姐的好。」

「不許你說他壞話。若不是王爺救我出宮,此刻我早已是一縷魂魄了。他不喜歡我,也是情有可原,我那麼主動,那麼厚臉皮。可是我沒有辦法,只能置於死地而後生。」慕容雪捂住了臉,眼淚從指縫裡緩緩而落。

相逢時,她處在惶恐無助的絕境里,只能厚顏招婿,四處出擊,結果讓他瞧不起。可是她沒有辦法,愛上他,除了一往無前,奮不顧身,她沒有後路可退。  她本來以為自己無堅不摧,本來以為成功在望,可是沒想到沈幽心的一句話就將她的美夢打破。進了隱濤閣,並不是攻克了他的心防,只是埋下了日後自取其辱的伏筆。

撐了這麼久,今天她終於覺出了累。

將一壺酒喝完,她揮了揮手,「你們退下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小姐,你回去休息吧,夜晚湖上風涼。」

「丁香你真啰嗦。」

丁香和佩蘭只好退到梅館的門口,遠遠地守著她。

桅杆上的燈,昏昏暖暖的照著她嬌小玲瓏的身影,像是霧裡含苞的一枝薔薇花。丁香心疼的想,這樣美麗可愛的女孩,自己若是個男人,定要捧她在手心裡。可惜,清風不解語,凌寒獨自開。

慕容雪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琴弦,看著水波蕩漾,星光點點,不由黯然神傷。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在最常見的事,這沒什麼不公平,每箇舊人都曾是新人,每個新人也都會成為舊人。擔心也沒有用,她抹去眼淚,把手指輕輕放在琴弦上,挑了幾個音,然後緩緩唱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暗夜寂寥,這曲蒹葭本來悠遠動人,可是她哽咽著唱不下了,嗓子實在太難聽。他離自己那麼近,可是心卻那樣遠,像是永遠都到不了的岸,怎麼辦?悲傷再次襲來,她伏在膝頭上,嗚嗚咽咽。

耶律彥站在橋上,默然地嘆了口氣,他發現自己最近實在是很沒有原則,本來是滿腹怒氣而來,此刻被她一哭,便有些心軟。

他走下石橋,踏上梅館前的木廊。

慕容雪聽見腳步聲,只當是丁香又來勸自己,便抱住膝頭,抽搭著說:「又來啰嗦,真討厭。」

一隻手落在她的肩頭,將她的身子扳過來。

回眸見是耶律彥,她眨了眨眼,以為是做夢。

「你喝了酒?」他捏著她的下頜,聞了聞她身上的味道。「原來還會喝酒。」

她吸了吸鼻子,低聲道:「是啊,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染了酡色的容顏,愈加的明艷,眼中水霧蒙蒙,有委屈有落寞還有無邊無際的痴心和痴情,便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被勾起憐愛之心。

他蹲下身子,問她:「你有何憂?」

她低頭不語,宛若胭脂潤過的肌膚帶著薄薄的一縷輕愁,要她怎麼說得出口。

他挑起她的下頜,笑道:「本王願為你解憂。」

她酒意微醺,明眸如水,他看不出是三分薄醉,還是七分沉醉。她也是,辨不清他是三分認真七分玩笑,還是三分玩笑,七分認真。

她咬著薄薄的櫻唇,輕聲道:「我的憂愁,只有一瓢而已。」

他斂了笑意,手指緩緩撫過她唇角的梨渦,沉聲道:「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那一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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