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恩將仇報

明帝算不得一位昏君,治理國事制衡朝堂很有一套手腕,但也算不得一位明君,因為太過沉迷聲色。今日陪同他一起來選秀的貴妃喬雪漪,便是因為擅長樂器而備受寵愛。而趙真娘幼時貧困,跟隨一位蘇州藝人學過評彈,也是入宮之後被明帝寵幸的一個重要原因。明帝對聲音樂律的苛求已經到了一種變態的地步,便是隨身侍候的宮女內侍都需要有一把動聽的好嗓子,耶律彥賭的正是這個。而慕容雪並不知情,雖然吃了啞葯,還是提心弔膽,生怕此計不成,眼看著眼前的金磚上晃過去一雙厚底蟠龍雲海龍靴,再是一雙金線綉海棠花珍珠繡鞋,心便提到了嗓子眼裡。

皇帝進了殿內之後,劉司儀這才宣進。十二位秀女起身魚貫而入,按著昨日演排過的順序在皇帝面前站成兩排。

慕容雪素來比別人膽子大,別的秀女都低著頭,她微微抬起眼帘,一望之下,只覺得一顆心無邊無際地往下沉去,再沒有觸底之時……年過六旬的明帝,皮膚鬆弛,鬚髮斑白,臃腫的身體無一不透出垂垂老矣的枯敗氣息。而且那一雙混濁的眼睛,正挨個地打量著這些秀女,像是一隻看待獵物的禿鷲。

她飛速的垂下眼帘,心裡狂嘯著一股想要奪路而逃的恐懼。這輩子她沒嘗過害怕的滋味,就算是逃跑時被耶律彥抓住,都沒怕過,但此刻她真的覺得心都怕的抽成了一團。

她不要嫁給這個老皇帝,死都不要。

蘇春貴開始挨個唱名。被叫到名字的秀女出列跪拜,然後自報姓名年紀等。

很快輪到慕容雪。

「民女慕容雪。」沒想到藥效這樣快,此刻她的聲音已經完全變了調,沙啞低沉,簡直聲如破鑼。她自己被自己驚住了,明帝也吃了一驚,當即便皺起了眉頭。

「民女慕容雪,年十六。」方才一驚之下,未報年紀,慕容雪又補上了一句,此刻她簡直都不想聽見自己的聲音,難聽的叫人想要抓狂,幾乎要把耳膜都刮破。

明帝眼中的驚艷之色已經淡的不見一點痕迹,對身邊的貴妃喬雪漪道:「昭陽王到底會不會辦事,這等老鴨嗓的女人也選進來。」

慕容雪從來沒有感覺到一個人的嘲諷聽起來是如此的悅耳。

喬雪漪掩著櫻桃小口,嫣然一笑,「聽說昭陽王素來不喜女色,在情|色上頭最是絕情寡義。那裡有皇上風雅。」

明帝笑了一聲,捏了捏她的下頜,「就你會說話,這女子可惜了,明明生的一副花容月貌,卻是一把老公鴨嗓子,讓人聽了渾身都起雞皮疙瘩,哪像雪漪你的聲音,嬌若鶯啼。」說著,又附耳在她耳邊低聲悶笑:「特別是床上。」

喬雪漪臉色一紅,嬌嗔道:「皇上快選,美人們都等急了。」

十二位秀女中的十位都被明帝留了下來,只除了慕容雪和謝秋菊。

因為太害怕,謝秋菊自報姓名的時候,連著結巴了四遍,也沒能說清自己的名字,引得明帝很是不快。

十位被選上的秀女分別安排了宮室,只有慕容雪和謝秋菊被打發出宮,將由驛站的驛使安排回家。慕容雪高興至極,雖然失去了一把好嗓子,但她覺得比失去一輩子的幸福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更何況,她相信她爹的醫術,假以時日,慢慢治療,將來一定會有恢複的那一刻。

謝秋菊木獃獃的抱著小包袱,一臉的愁苦。她雖然不想嫁給老皇帝,但總覺得自己被涮下來回到家裡指定會成為左鄰右舍的笑柄,說不定還會質疑她的清白或是有什麼問題,想到這兒,她忍不住哀哀哭了起來。對比她的悲傷,慕容雪的一張小臉可謂是喜笑顏開,神采奕奕。

誰知樂極生悲,她歡歡喜喜地剛剛走出承天門,身後一溜煙跑來幾個人,為首的一個正是蘇春貴。

「慕容雪,皇上召見。」

一聽皇帝召見,慕容雪心裡開始狂跳,不安地問道:「公公可知皇上召回民女所為何事?」

「老奴不知。」蘇春貴挖了挖耳朵,對她的公鴨嗓簡直難以忍受。

慕容雪越發的緊張,那老皇帝可別又反悔了。跟著蘇春貴到了乾寧宮,眼前的宮室更加的巍峨氣派,兩隻高大的青銅獅子矗立在漢白玉道旁,讓人望而生畏。宮室東側是暖閣,西側便是御書房。

窗前門外分別候著四個宮女和太監,還有四個帶刀的侍衛,悄無聲息地站在龍柱前,紋絲不動,雖然青天白日,卻覺得陰森森的懾人。

蘇春貴輕步上了玉階,在那門口彎腰小心翼翼地稟道:「稟皇上,人到了。」

慕容雪恭立在階下候宣,沒有聽見裡面說了什麼,只見蘇春貴扭頭對她招了招手。

她深吸了幾口氣,輕步上了玉階,蘇春貴替她撩起了門上的錦簾,一股龍涎香的味道撲鼻而來,她雙膝跪下,低頭叩拜:「民女慕容雪叩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書房寬綽安靜,膝下金磚幽涼。她的聲音彷彿生了刺,迴音越發的沙啞難聽。

「起來吧。」上頭想起明帝蒼老的聲音。

慕容雪謝恩起身,一抬頭赫然發現,老皇帝的腿上還抱著一個女子,而這女子她認識,就是以前的鄰居趙真娘,現在的淑妃娘娘。

她剛剛生育過,比前幾年豐腴許多,珠釵滿頭,華貴逼人。但那一張白皙秀巧的面孔依舊沒有改變,慕容雪一眼便認出她來,俯身給她施禮。對這位陷自己於水火的趙真娘,她心裡悶了一肚子的氣惱,卻也不敢表露分毫。若不是她,便也不會有今日這一場劫難。

「免禮。」趙真娘親切地笑著,在宮裡幾年,連那笑容也比過去端莊高貴了幾分。老皇帝臃腫肥胖的臉頰對比著趙真娘年輕俊俏的容顏,想起那一樹梨花壓海棠的景象,慕容雪心裡一片惡寒。

老皇帝道:「聽淑妃說,你以前說話不是如此?」

慕容雪簡直對這位鄰居大姐更加無語了,能不能不要恩將仇報啊,當年趙家貧困,真娘病重無錢醫治,是慕容麟分文不取醫好了她的病。做人怎麼能這樣不厚道呢?

「回皇上,民女今年春天生了一場重病,嗓子便壞了。就在離家進京那日,又病了一回,因為怕耽誤進京,休養了兩日便趕緊上路。路上這些時日,也一直病著,嗓子便成了這樣。有污聖聽,請皇上恕罪。」這一番說辭她是早就準備好了的,路上的假裝生病也就是為了今日的鋪墊。為了突出自己的破鑼嗓子,慕容雪刻意將聲音壓得更低更粗,還說了長長的一大串話,於是,她很欣慰地看著老皇帝皺著眉頭,一副不堪忍受折磨的痛苦樣子。

趙真娘道:「皇上,依臣妾看,不如讓太醫來給她瞧瞧,若是能瞧得好就留下來。慕容妹妹的容貌可是萬一挑一,人品也是一等一的好。」

慕容雪心跳簡直快要停了,恨不得上前捂住淑妃娘娘的那張櫻桃小嘴。

皇帝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那就依淑妃所說。」

反正宮裡多養一個人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如今趙真娘在他心裡頭最為倚重,因為整整三十年,後宮唯有她誕下了一位公主。

「皇上,臣妾和慕容妹妹以前是鄰居,她父親還曾救過臣妾的性命,臣妾和她多年未見,想和她敘敘舊。」

「嗯,去吧。」

跪安之後,一出御書房,趙真娘便拉住了慕容雪的手,一副久別重逢的模樣,喜滋滋道:「阿雪你真是越長越美了。」

慕容雪心裡氣得磨牙,卻還不得不擠出一絲乾笑。「娘娘才是越來越美了。」

「當年慕容大夫救了我一命,這份恩情本宮一直記在心裡,所以才大力向皇上舉薦妹妹進宮。」

你這是報恩啊,還是報仇啊。慕容雪心裡簡直抓狂。

「多謝娘娘美意,只是我這嗓子是好不了了,求娘娘讓我出宮吧。」

「太醫院裡的都是御醫國手,或許能醫治好妹妹的嗓子。妹妹只管住在宮裡,有本宮在,妹妹不必擔心。」

慕容雪急得百爪撓心,但對著趙真娘卻不能說實話,還只能違心地感謝她。心裡嘔出的血都快把自己嗆死了。

趙真娘和生下來便衣食無憂的慕容雪是兩個世界的人。

老皇帝在年輕的時候曾生育過兩女一子,但都不幸夭折,後來數十年的時間裡,一直無所出,出身低微家境貧寒的趙真娘,因為誕下文昌公主而一步登天,從一個采女一躍而為淑妃,一時權傾後宮。對她來說,穿著綾羅綢緞,吃著山珍海味,住著華宇廣廈,嫁給當今世上至高無上的男人,這便是人間富貴榮華的極致,全天下女人都求之不得的洪福。

想起當年,如不是慕容麟救了自己一命,何來今日洪福,於是飲水思源,想要報答昔日恩人。當然,她也不完全只為報恩,身處後宮,她勢單力薄,喬貴妃一直是她最強大的對手,她也想找個自己人聯合起來對抗喬貴妃,慕容雪是她想到的最佳人選,不僅人貌美如花,而且她父親醫術高明,將來求皇帝讓他進太醫院,從此太醫院裡也有了自己人。如此一舉兩得的好事,所以她才拚命地在皇帝面前推薦慕容雪,即便此刻慕容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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