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有花堪折

風從耳邊拂過,彷彿吹起心海上的無數漣漪。他的目光從她臉上一拂而過,落在一片花海之間,漠然道:「慕容姑娘請自重。」

忐忑而羞澀的心跳瞬即變得有氣無力,她想起了他昨夜的那一番話,羞惱地放開了他的手。

他彎下腰,伸手將她往上一提,放在馬上。  雙臂之間,像是一個牢籠。她最恨的便是被禁錮,寧願拼個魚死網破,也不會束手就擒。於是扭頭便對他宣戰:「我還會逃跑。」

他嘲笑道:「真傻,若是我,絕不會用這麼笨的法子逃跑。兩條小短腿,怎麼會跑得過馬?」

「你才小短腿!」她又羞又惱,氣鼓鼓地瞪著他。

他掃了她一眼,調轉馬頭朝河中而去,馬蹄踏入河水中,響起輕快的噗噗聲,她心裡卻十分沉重。河水從馬蹄下濺起來,濺到了她的腳上,沁的她心裡也是涼絲絲的沒有一絲暖意。

濕濕的衣服裹在腿上,不僅難受,而且露出了大腿的形狀,她十分尷尬,不時用手扯起衣服,以免貼到腿上。

他橫了一眼,道:「誰要看你,兩條小短腿。」

「你,」她氣紅了臉蛋,恨不得將裙子撩起來叫他瞧瞧,明明是一雙修長筆直的腿好吧。

風一吹,她覺出了幾分涼意,連著打了幾個噴嚏。

她要是著了涼受了風寒,必定又是一場麻煩。他從腰間解下一個細口扁壺,塞進她口中灌了她幾口酒驅寒。

慕容雪猝不及防,被嗆得一邊咳嗽一邊飆淚。喉嚨間辣辣的的燒起火來,一直竄到心裡,點燃了她已經忍到極致的委屈。於是就勢便一發不可收拾地哭了起來。她長這麼大,都沒受過這麼多的苦,丟過這麼大的人,搞得這麼髒兮兮,總之,生平最狼狽落魄的樣子,都一一被他看在眼裡,簡直讓她的自尊心碎成了渣渣。

他想看看她到底能有多少眼淚,能哭出一壺不能?不想,還真是小看她了。

她想反正已經很狼狽了,再哭一哭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總不能把痛苦都憋在心裡把自己憋壞了。抱著這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她足足一路哭到宜縣。

等她不哭了,他腦子裡還是嚶嚶嚶的一片聲音,真是佩服。

到了城門外,他將她的包袱打開,拿出一件衣衫將她從頭到腳裹住了。

慕容雪張牙舞爪地反抗,「你要幹嘛?」

「秀女們已經上路,為了避免走漏風聲,對外只說你病重晚上路兩天。所以不得叫人瞧見你此刻還在街上晃蕩,懂么?」

慕容雪嗯了一聲。

「承烈,你去買些糕點和水果,張攏,你去秦之昂那裡將馬車趕過來。」

不多時,張攏趕過來一輛馬車,耶律彥將慕容雪扔進馬車,又將她的包袱扔了進去,道:「換上乾衣服。」

慕容雪打開包袱,拿出一件衣服換上。可惜卻沒帶鞋襪,濕漉漉的鞋襪裹在腳上十分難受,她索性脫了下來,光著腳。

耶律彥正欲鬆一口氣,突然聽見車廂里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嚎啕,忙挑開了帘子。

只見裡面的慕容雪光著一雙腳丫,剛剛止住的眼淚忽然又開了閘,一臉的大江大河。

他瞬間頭都大了,忙問:「怎麼了?」

「我的腳。」她哭得眼睛都腫了,「你看,都泡皺巴了。」

「……」他無語地將帘子放下,痛苦地揉了揉眉心。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麼玩意做的……

車廂里的哭聲終於停住了。

這時,袁承烈買了一大包糕點水果回來,遞給耶律彥。

「王爺餓了,先吃點東西再上路吧。」

耶律彥接過來,拿出幾塊遞給袁承烈和張攏,然後上了馬車。

怪不得她不哭了,原是睡著了。

他舒了口氣,坐在車廂的另一側,先吃了幾顆桑葚,然後拿起一塊糕點。這江南風味的糕點吃上去口感極好,就是對他來說,稍稍有些甜。

吃完之後,他將剩下的用油紙包了,放在她的手邊,順便看了她一眼。

她換上了女裝,頭上的青巾已經扯掉了,一頭如雲秀髮披散下來,就那麼隨意地散落在毯子上,絲緞般光滑柔順,起伏蜿蜒,像是一段潑墨的山水。他第一次覺得女人這般披頭散髮,也別有一番天然清雅的風流之韻。

桃花一樣的唇瓣微微張著,十分嬌嗔。粉嘟嘟的臉上還帶著淚痕,肌膚吹彈可破,眉目如描如畫,唯一煞風景的地方便是紅腫的眼皮,看上去有些可笑。

他想起方才她那嚎啕大哭的樣子,忍不住莞爾,目光下移,落在她的腳上。

濕鞋子濕襪子脫在腳邊。她人長的纖瘦,那白皙小巧的腳丫卻胖乎乎的十分可愛,指甲上還染著蔻丹,嫣紅襯著雪白,十分旖旎好看。

他移開目光,對外面道:「上路。」

慕容雪昨夜沒睡好,逃跑又用盡了力氣,不知道有多倦累。所以馬車顛簸了許久,她才醒過來,睜開眼便對上了耶律彥的視線。

他會不會一直在看著自己?她心裡一浮起這個念頭便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嘴角,還好,沒有流口水。

他將一包糕點放在了她的身邊,也不說話。

她早已餓得飢腸轆轆,一見糕點外的油紙上映著芙蓉齋三個字,便高興不已,這是宜縣城裡最有名的一家糕點,味道極好。她打開吃了幾口焦糖酥,問道:「有沒有茶?」

「現在沒有。」他將幾顆桑葚遞了過去。

她皺了皺眉,十分勉強地接過去,吃的乾乾淨淨。

他不忍看她,那烏黑的嘴唇,配著紅腫的眼皮……

慕容雪吃飽喝足,趕緊去看自己的腳,終於不皺巴了,她摸了摸濕鞋子,自言自語道:「怎麼辦呢,只有一隻鞋。」

他置若罔聞,閉目養神。

馬車一路未停,直到下午,路過一個集鎮,耶律彥道:「停車。」

路邊有個茶寮,一個老漢和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在忙碌。

耶律彥問道:「此處可有賣鞋襪的裁縫鋪子。」

小姑娘一見他俊美的容貌,頓時便紅了臉,羞澀地指了指前頭不遠處。

耶律彥吩咐張攏繼續前行。

過了不遠,果然有個小裁縫鋪子,耶律彥一口氣買了七雙鞋襪,直叫那老婦人樂得合不上嘴。隔壁的糖果鋪子,他又進去買了些零嘴。然後將鞋襪和零嘴拿進馬車。

慕容雪簡直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他既然對她無意,幹嘛對她這樣好,還給她買零嘴吃。

她禁不住胡思亂想起來,莫非他是因為趙真娘把自己推薦給了皇帝,所以壓抑著自己的情感,不敢接受自己的感情?她越想越覺得是,如若不然,大可不必只帶著袁承烈和張攏去追她,又替她隱瞞了抗旨私逃的罪名。而且,那鞋襪正好合腳,他怎麼知道自己的尺寸,莫非是方才一直在看自己的腳?

本已經碎成渣渣的自信瞬間便被他的七雙鞋襪和糖果給粘合起來,又成了一顆無堅不摧的小心肝。她有一種強烈的女人直覺,他是喜歡的,於是乎,想要和他百年好合的念頭又死灰復燃了。可是,會不會又像上回那樣被他無情地打擊呢?心口上的那枚匕首此刻還在閃著白光呢,她猶豫了半晌,將零嘴吃完,終於又有了勇氣,決定再試一次。

這時,天賜良機,突然馬車顛簸了一下,她不由自主地身子往前一撲,本來去向沒那麼精準,但她果斷地調整了方向,勇敢地撲向他的懷裡。

沒想到他居然橫空伸出一條胳臂,將她的熊撲給擋住了,硬邦邦的胳臂還碰到了她的胸,疼的她差點飆淚。

「你沒事吧?」他淡定地看著她,面不改色,反倒是她羞紅了臉,不信方才那軟乎乎的感覺他的胳膊沒有感應到,除非那是條木棍。

不,他整個人都是木頭。

她就像是一個滿懷鬥志卻苦無用武之地的失意少年,單手支額,內心苦悶。

夕陽西下,遠處傳來了採蓮女的歌聲,歌詞的每一句都好似熨帖到了她的心裡,引起她無限共鳴。只可惜,她喜歡的人,雖然就在眼前,但卻距離如此遙遠,是個沒有心的木頭人。

吳儂軟語耶律彥聽不懂,只見她聽得痴迷,便隨口問了一句,「唱的什麼」

這是一首江南小調,含有思念遠方情郎的意思,慕容雪暗暗想,許多情人都是以歌傳情,她或許也可以試一試,於是便鼓起勇氣道:「我也會唱歌,你要不要聽?」

問完簡直不敢看他的表情,他若是拒絕了,她就一頭撞到車廂壁上昏過去算了。謝天謝地,他道了聲好。

唱什麼好呢?既然是要表白心意,自然不能唱那些高山流水的曲子,於是,她心一橫,唱起了一曲《金縷衣》。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等無花空折枝。」

她天生一把好嗓音,婉轉輕柔,自問已經拿出十二分的功力來演繹,自己都聽著蕩氣迴腸引人遐思,這般明白的暗示,他該懂得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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