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傅炤從公司出來,時間還算早。空氣難得一見的好,夜空有月有星。

開往東郊的路,寬闊空曠。汽車一路賓士,平素四十分鐘的路程,一刻鐘就到。一看二樓最東側的一個屋子亮著燈,傅炤便知道琥珀今天回來了。

他輕步上樓,走到東側房間門口停下腳步。米白色房門虛掩著,留了巴掌寬的一條縫,剛好露出門邊一盞月牙形的暖黃色壁燈。他扣起手指輕輕敲了兩下,門裡悄無聲息,推開一看,房間里並沒有人。

他略一思忖,輕手輕腳上了頂樓。頂樓原先只是個晾衣服的地方,七年前,琥珀突然迷上種花,虎湘找人把頂樓弄成了一個玻璃花房。踏上最後幾級階梯時,一股淡淡的驅蚊液的香味撲面而來。

這是個非常怕蚊子叮咬的人,皮膚敏感到蚊子叮一下就會起紅色大包。

頂樓沒有開燈,從透明的玻璃屋頂,透下來微弱的月色和星光,照著高低錯落的十幾盆植物,鬱鬱蔥蔥長的極好。一個人影小貓似的側卧在竹椅上,手裡的手機屏幕發著亮光。

琥珀正在看許荏苒發給她的一條微信,內容是胡蘭成寫給張愛玲的情書。

「……不知你經常仰望天空的那個窗檯,如今是何模樣,如今是誰倚在窗邊唱歌。」

許荏苒說,你看這情書寫的多美,就像是一碗清爽的酸湯麵葉……自從主持「舌尖上的S市」之後,許荏苒的比喻句總是別有一番風味。

「……我們整夜整夜地說話,才握著手,天就快亮了。」正看到這一句,啪的一聲頭頂上的燈突然亮了,還挺應景。

傅炤好整以暇的等著琥珀嚇得尖叫,或是從躺椅上滾下來。沒想到她既沒尖叫,也沒滾下來,連頭都沒回,氣定神閑的說:「傅炤,你這個嚇人的把戲玩了十年,還沒煩啊。」

傅炤泄氣,「你怎麼知道是我?」

「不用看,聞一下就知道了。」最近對男性氣息敏感,熟人她一聞就知道是誰。

「你是狗啊!」

「呸,你才是狗。」琥珀轉過臉,從躺椅上坐起來。

傅炤站在一棵鳳尾竹前,居高臨下睨著她:「你在這兒喂蚊子?」

琥珀指了指身旁的一個花盆,說:「我等著看曇花。」

傅炤的目光落到竹椅旁的那個六角紫砂盆上,一隻細長的花|蕾從枝葉間伸出來,彎彎的翹起頭。記得沒錯的話,這是她養的第七盆曇花,前六棵都已經香消玉殞。難得,這第七棵曇花是個屬小強的,長到一米多高,枝葉豐盈,竟然沒死。更難得的是,竟然還打了苞。

傅炤不以為然的撥弄了一下花苞,「這樣子今天能開?」

「今晚一定會開。」琥珀興奮的眨了眨眼睛:「我們打個賭吧?」

傅炤一巴掌拍到她腦門上,兇巴巴道:「賭你個頭。」

從小到大和她打賭就沒有贏過一次,記得她六歲那年,春節來他家裡做客,他爹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她說她閉著眼睛都能猜出來是什麼,他哪裡肯信,和她打賭,結果那年的壓歲錢,悉數輸光。當然,此後數年間和她打賭也是一次沒贏過。

傅炤往竹椅上一坐,解開領口的扣子, 「明天一開盤就把你的股票都賣了。」

「為什麼?」琥珀不解,最近行情一片大好,指數一路高歌猛進,她的股票漲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賣掉?

「直覺吧。漲了這麼久,也該調整了。即便是牛市也不會這麼瘋。」

傅炤一邊說,一邊拽著領帶,胡亂扯了幾下。

琥珀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的領帶。忍了忍,還是忍不住伸出手,將他的彎彎扭扭斜到一邊的領帶扯回來,規規矩矩的放到襯衣正中的地方。隨後,露出一個很滿足的表情。

傅炤以一副不可理喻的眼神瞪著她:「你這種強迫症也不知道將來誰能忍得了你。」

琥珀撥拉了一下劉海,做了個鬼臉。

傅炤道:「明天一早我要去北京出差,你幫我辦件事。」

「什麼事?」

「後天墨香社有一個拍賣會,有一把畫扇你幫我拍下來。到時候許崢嶸過來接你一起去。」

琥珀很好奇:「你什麼時候開始對這些感興趣了?」

「送人的。記住一定要拍到,價錢高一點沒關係。」說完他站起身,跟安撫一隻小狗似的,垂手拍拍她的腦門,還胡亂揉了兩下。

原來是送人的。琥珀略一推論,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笑吟吟嘆了句:「好痴情哦。」

傅炤的腳步停下來,轉身望著她。

琥珀嫣然一笑:「畫扇是送給顧老先生的對不對?」

傅炤沒有否認,斜睨了她一眼,「哦,原來你沒我想像的那麼笨。」

「哼,我本來就很聰明。」琥珀撇撇嘴,「你把暗戀的心思藏得九曲十八彎,喬安琪要是能發現,才是出了鬼。我要是你,就直接告白,這樣遮遮掩掩藏藏掖掖有什麼用。」

「你不懂,」傅炤一副不想和小孩子多說的表情,揮揮手道:「萬一拒絕了就連朋友都做不成。」

琥珀促狹的笑:「可是不說出來,就永遠只能做朋友啊。」

傅炤摸摸下頜,「你還記不記得李蘇航?」

「你記性真好,還記得他的名字。」她一點都不想聽見這個名字,簡直是美好青春里最不美好的回憶。

傅炤哼道:「那是我第一次打人進派出所,當然記得。」

傅炤年輕氣盛出手沒有輕重,「不小心」把那個瘋狂追求她的偏執狂教訓了個前臂骨折。

「有個哥哥真好。」琥珀趕緊的拍馬屁,笑的甜絲絲的像是一塊兒入口即化的泡芙。

「你看,表白其實沒什麼用。李蘇航對你表白了幾百次,你被他煩的要死。確定對方喜歡你再去表白,否則結果更糟,不如不說。」

傅炤說完,人已經下了樓。

琥珀摸著下巴後知後覺的想到一個問題。去年她勢如猛虎的追求和告白,有沒有對顧珣造成困擾?

他後來接受了她的追求,應該沒有困擾吧?

這個問題尚未想明白,一股異香撲來,她等待的那朵曇花開了!

花房建好之後,她先後從花市買了好幾批花來養。蝴蝶蘭,海棠,牡丹,前仆後繼的香消玉殞之後,她便放棄了辣手摧花的行為,只養最好養活的吊蘭,綠蘿之類。不過,唯一鍥而不捨一直沒有放棄的就是曇花。

努力了八年,終於親手養開了一朵曇花,喜悅之情自然難以言表。

她小心翼翼托起盛開的曇花,不知不覺,腦海中浮起了另一隻托著曇花的手。

修長白皙而不失文弱,男人中少有的好看,可惜,去年夏天竟然也沒多摸上幾把,以後可是沒機會了,好遺憾。

正想著,手機響了,是許荏苒打來的電話,問她:「胡蘭成的情書你看完了沒有?」

「看完了。」

許荏苒莫名其妙笑起來:「是不是比你寫的情書好上一萬倍?」

琥珀反駁道:「你又沒有見過我寫的情書。」

「就是因為見過,所以才讓你看看人家的,以後學著點。」許荏苒已經在電話里笑得花枝亂顫,上氣不接下氣,「顧曉珺發現了他哥的微博小號,發給我看。你不知道,對著你的情書我可是笑了整整一天,不行,你得賠我一百張面膜,我皺紋都笑出來了。」

許荏苒斷斷續續說完,琥珀已經嚇出了一頭汗,急問:「什麼微博?」

「你去看一下就知道了。我把地址發給你。」

片刻之後,許荏苒發了個微博地址過來。琥珀急忙點開。

微博名是Seek,琥珀看到這兒已經心裡發毛,Seek是尋找尋覓的意思,尋和珣同音。頭像居然就是她剛才在雜誌上看到的那張照片,再一看個人簡介,只有簡簡單單四個字:身寄虎吻。

她撐著額頭,天哪,真有可能是他的小號。因為她姓虎。

身寄虎吻……和她談戀愛是有多危險?嗯?居然用了這麼個詞。

微博荒的長草,一年沒有更新,只有寥寥的兩條。

其中第一條微博是:第一封情書。

文字下面是一張照片,拍的是一張信箋。白色信紙上寫了幾行字,「今天的天氣很好,湖邊的廣場上有很多人在放風箏。我也放了一個,而且還在上面寫了你的名字。顧珣,我喜歡你,風知道,雲知道,你知不知道?」

果然是她去年寫給他的第一封情書,偷偷摸摸,沒有署名。

時隔一年,看到這個,琥珀羞恥的直起雞皮疙瘩,這情書果然是寫的爛透了……和人家胡蘭成能比么?

硬著頭皮,繼續往下看。

Seek的第二條微博是:第二封情書。

文字下面依舊是照片,不過這一次是五張。

為什麼是五張而不是六張,六張整整齊齊兩排多好看,五張缺一個角博主你不覺得不順眼?

第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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