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S市素來乾旱少雨,往年的一雨成秋都極為利索乾脆,今年卻一反常態的纏綿悱惻,一場雨淅淅瀝瀝,斷斷續續地下了一個多星期,還沒有停歇的架勢。

樓下的路燈霧蒙蒙亮著微光,隱約可見燈光周圍飄飛著的霏霏細雨。江綠汀趴在窗台上撐著臉頰發愁:這樣的天氣,明天還能不能去悟覺寺?

據說初一十五前去最好,明天就是陰曆初一,幾天前,她就找好了計程車,定在明早出發,若是雨一直不停,恐怕無法成行。

沒想到連著下了數天的雨,竟然在夜間善解人意地停住了。

早上八點,計程車如約開到樓下。江綠汀接到司機周師傅的電話,便拿著準備好的東西快步下了樓。

周師傅和她頗為熟悉,這段時間,她頻繁地奔波於醫院和居所,一直叫的都是他的車。

周六早上,市內道路出奇的暢通,四十分鐘後,車子就開到了眉山。這是S市周邊唯一一座山脈,海拔不高,山脊起伏如一道少女的彎眉。

江綠汀請周師傅在山腳下等候,獨自一人踏著石階上了山。

空山雨後,山色格外秀碧,連腳邊的草葉,都水靈靈的青翠惹人。半晴半陰的天氣,涼風習習,遠處山坳青霧蒙蒙,曦光淡遠。

江綠汀以前和好友顧淼一起來過幾次眉山,春來踏青,冬來賞雪,但這裡的悟覺寺,卻從未進去過。她沒有宗教信仰,以往路過,也只是留下草草一眼,隱約有個古樸安寧的印象。沒想到有一天會專程來悟覺寺。

步行了二十分鐘,便到了山門外。眉山並非名山大川,悟覺寺的香火也比較清冷,只有在每年三月初三廟會的時候才會熱鬧一陣,平素少有人來,特別是這樣一個雨後的秋晨。

寺內靜幽幽的好似空無一人,山間雨後的空氣,分外清新乾淨,甚至聞不到香火氣。參天古樹的枝葉,不時滴落幾滴雨水,噼啪一聲敲破地上的水窪。

韋陀,彌勒,十八羅漢,四大天王,江綠汀挨個拜過去,最後來到大雄寶殿。

殿內坐著一個年輕的僧人,江綠汀面帶微笑,上前說明來意。

僧人起身,雙手合十,道:「請施主稍候,我去請師父過來。」

江綠汀輕聲道謝,看著僧人出了大殿,朝著右側的一排廂房走去。

殿中靜謐無聲,菩薩低眉善目,滿面慈悲。

江綠汀跪在團上,雙手合十,拜了三拜。這段時間,她終於體會到病急亂投機的滋味,一向沒有宗教信仰的人,也跑來求菩薩保佑。

許過願,她起身走到大殿門口。

隔斷了紅塵俗世的寺院,在這個雨後的秋日,靜謐安寧到了極致,偶爾只聽見滴答一聲殘雨。

殿門兩側放有轉經筒,江綠汀挨個挨個的摸過去,走過轉角時,意外發現殿後的檐下竟然站著一個男人。

一襲黑衣,背對她而立。

聽見身後有人,他回過頭來。

江綠汀看著他的樣子微微一怔,一副墨鏡幾乎擋住了他半張臉。

奇怪,陰雨天他為何要帶著墨鏡?江綠汀好奇之下,又多看了一眼。

他個子很高,身材筆直挺拔,負手站在空曠的台階上,眺望寺後遠山,有一種軒昂而孤清的氣勢。

繞著殿外的轉經筒走了一圈,江綠汀回到大殿。

一位年約六十許的老師父正在殿中等候。年輕的僧人指著江綠汀道:「就是這位施主,想要開光。」

江綠汀雙手合十行了一禮,將早已準備好的一個紅袋雙手遞過去。然後將備好的錢放進功德箱,數目是事先已經打聽過的。

老師父用一個托盤將紅袋接過去,放在佛前。紅袋裡有一塊玉佩,還有一張紅紙,寫著蘭洲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僧人開始誦經。

開光儀式比江綠汀想像中的簡單,師父念過經文,灑了凈水之後將紅袋交還給她。

江綠汀輕聲道謝,將開過光的紅袋握在手裡,心裡默念:但願佛祖保佑,能讓蘭洲病癒。

走出悟覺寺沒多遠,已經停了的雨又開始下起來。江綠汀抱頭朝著山下跑去。

一開始只是零零星星的雨滴,不多時,雨越下越大,不到一會兒功夫,便嘩嘩啦啦地拉開了陣勢,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打到臉上生疼,眼睛都快要睜不開。

剛好這時,路邊有個棚子,大約是廟會時的茶水攤。江綠汀無暇多想,手掌擋著腦門便衝進去,等放下雙手,才發現裡面還站著一個男人。

她此刻襯衣濕透,緊貼在身上,一眼掃見棚子里有個男人,便立刻背過身去,雙臂抱胸。

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單獨呆在一起避雨本就彆扭,她身上的衣服又被雨水淋濕,線條畢露,心裡不免有點緊張不安,手裡握著手機做好準備,萬一這男人有不軌的舉動,就立刻打電話報警。

身後良久沒有動靜,江綠汀心下稍安,微微側身掃了一眼。咦,一襲黑衣很眼熟。原來,是剛才在寺院里的那個戴墨鏡的男人。

一大早就去寺院里拜佛的人,應該不會有什麼歹心。而且此人並沒有和她搭訕的意思,。江綠汀悄然鬆了口氣。

雨沒有一點停住的勢頭,越來越大,瓢潑一般,山路上的雨水,嘩嘩啦啦如溪流一般朝著下面涌過去。

棚子里的男人自始至終一言不發,連站立的姿勢都未變動一絲一毫,彷彿一座靜默的雕像。

江綠汀如此狼狽,自然也不會主動開口找他說話。眼看雨勢不停,她便往棚子裡面走了走,想要找個地方坐下歇一會兒。

棚子靠著山壁搭起,裡面放著一張又破又髒的大方桌,但卻沒有凳子,靠著山體的一角還有個大鐵桶,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

雨聲噼里啪啦亂毫無節奏,亂紛紛沒有停住的架勢,讓人心急。

周師傅打了電話過來。此刻大雨傾盆,山上信號格外的差,江綠汀捂著話筒,一句話重複好幾遍,對方才能聽清。

「真是對不起,雨下的太大了,麻煩您等等。車費我會再多付一些,請你,」

話未說完,突然轟的一聲巨響,江綠汀尚未明白怎麼回事,後腦一痛,眼前沉入一片黑暗……

餘下的記憶,好似被抹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隱隱有了些意識,恍恍惚惚中好像回到了燕子塢的家。

雨下得很大,狹長的老巷裡積滿了水,每到這時,街邊的居民都會在水坑中墊起石頭,方便路人通過。

她手裡撐著一把油布傘,踩著水坑中的石頭前行,有點像是武俠片中走梅花樁的女俠。

巷子里彷彿只有她一個人。雨水敲在傘面上,滴答作響,但不知怎麼回事,油布傘一點擋雨的作用也沒起,雨滴悉數都落在她的臉上。

忽然間,身後傳來特別響亮的鈴聲。

她回過頭,看見一個白衣少年,騎著一輛自行車從巷口過來。奇怪的是,他的自行車鈴聲,竟然有點像救護車的聲音。

彷彿一剎間,他就到了眼前,咫尺之遙,可以清晰看見他清傲不羈的眉眼。

江綠汀心臟砰砰狂跳起來,是傅明琮。

細雨濕了他烏黑的額發,越發顯得面容清俊而乾淨。

他彷彿沒看見她,目不斜視地從她身邊穿過。

就在他擦身而過的那一刻,她不知道那裡來的勇氣,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握在手心裡的手很涼,濕漉漉的,都是雨水。

他停住她面前,低頭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她一直都不敢直視的清澈眼眸,現在離她只有咫尺之遙,甚至可以從他的瞳孔中見到她的面孔。她好似被他的眼睛蠱惑了一般,鬼使神差,衝口就問:「你喜不喜歡我?」

話一出口,自己嚇了一跳。她還以為這句話,刀架在脖子上她都不會說出來。

誰知道今天怎麼突然變得如此勇敢大膽,豪放剽悍如孫二娘附體。

可是問完這句話,她的心就像被一條絲線拴起來,掛在懸崖峭壁的邊緣。

他的回答,或許是一把刀,也或許是溫柔的手掌。是割斷繩索任之墜落,還是掌心捧起,珍之重之,全在他的一念之間。

傅明琮沉默不答,被她握著的手,往外抽離。

她使勁扯著他的手指頭不放,「你記不記得我曾經送你的那條小狗502?」

「502?」他終於開口說話,聲音並不像她記憶中的那樣清揚,聽上去有些深沉陌生。

她無暇多想,一鼓作氣問:「你真的不明白嗎?」

「什麼意思?」從她掌心裡抽出一半的手指,停了停。

她趁機死死摟住了他的胳膊,果斷地說:「我要和你一輩子黏在一起。」

返回目录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