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無情不似多情苦

忽然間,一條有力的胳膊托住了我的腰身,唇上貼上一記微暖的氣息。我莫名地感到心安,熟悉的感覺告訴我,抱著我的人,應該是容昇。

我緊緊的抱住他,如同救命的稻草,不,世上沒有這麼英俊偉岸的稻草。

浮出水面的那一刻,他抱著我說:「別怕,有我。」

只是這一句沉穩的話,只是這一個鎮定的眼神,我忽然就不怕了。生死一線間,我突然明白過來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著,才有一切可能。我糾結於他的過去並無意義,只要他當下是真心待我,那麼我不再要求更多。

容昇一邊托著我望小島上游,一邊沖著海面喊:「大家游到島上去。」

眾人紛紛朝著盛放珍寶的小島游過去。

巨人已經將島上的寶物取走,他們淌水闊步而去,行動間,海浪滔天,聲震入雲。

放眼看去,到處都是人,我焦急地尋找著眉嫵的身影。

「眉嫵,眉嫵!」

「靈瓏,我在這裡!」

小島的那一邊,傳來眉嫵的回應。

我飛快地爬上小島,朝著那一邊跑過去。

元昭扶著她的胳膊,登上了小島,原來她和他在一起。

「眉嫵!」我緊緊地抱住她,喜極而泣,這一刻,能活著真好。

她一點也沒有驚慌失措,反而眼中閃過明媚幸福的光芒,羞赧而興奮地說:「剛才是他救了我呢。」

元昭找到向鈞,問「陛下呢?」

「陛下,陛下!」向鈞朝著海面四處狂喊。

元昭返身便跳入了海中。

「元昭!」

眉嫵情急之下,直呼了他的名字,他回過頭來看了眉嫵一眼,對她點了點頭,便游向海中。

眉嫵急得跳腳,「幹嘛要去尋那個壞皇帝,讓他自生自滅好了。」

向鈞惡狠狠地抽出腰間寶劍:「閉嘴,你敢大逆不道!」

容昇伸手彈開了向鈞的劍,冷冷道:「向左使此刻還是尋找陛下要緊。」

向鈞哼了一聲,揮劍指著十幾個爬上小島的御林軍和神威軍,「快去尋找陛下,快!」

神威軍無動於衷,幾個御林軍跟著向鈞跳入了海中,向鈞回頭恨恨地看了看神威軍。那幾名神威軍絲毫也沒有懼色,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們心裡認同的首領從來都不是昶帝,而是元昭。

只是讓我想不到的是,容昇也跟著向鈞跳入了海中,他也是要去尋找昶帝么?

我大為疑惑。元昭一向忠誠,下海去救昶帝毫不奇怪,容昇為何也要捨命去救他呢?難道因為昶帝長的像二十年前的師父,所以他也會愛屋及烏地施以援手?

一想到容貌相像這個問題,我便立刻想起了和我同名的那個她。於是,心裡的那個結,又出現了。我搖了搖頭,強迫自己不去想。

眉嫵擰著衣服上的水,小聲嘀咕:「為什麼要去救那個壞皇帝。今天這一切都是怨他,貪財不說,還不自量力。」

「今日也讓他老人家嘗嘗什麼叫命如螻蟻的滋味。」

眉嫵笑了,「所謂人賤有天收,希望老天將他收了去。」

相繼又有不少神威軍和御林軍爬上了小島,此刻,巨人已經消失在天際,陰霾如烏雲散去,海面上光亮起來。

小島上擠滿了倖存的人。可是眾人除了一身濕漉漉的衣衫,已經一無所有。所有的船,悉數被巨人掀翻在海里。死裡逃生的喜悅轉眼就消失了,大家絕望地看著一隻一隻沉下去的海船,誰都知道,這一刻的生,其實離死很近。在這一望無際的海上,沒有糧食,沒有水,這一刻的倖存,不過是將死亡拖延了幾日而已。

可怕的絕望讓眾人陷入了死寂。

容昇和元昭遊了回來,元昭的腋下夾著昶帝,容昇托著他的腿。向鈞筋疲力竭地爬上岸,趴在地上面色灰白。而昶帝,看上去像是死了。

我從未見過他如此狼狽。髮髻四散,面色青白。

元昭用掌心壓他的胸膛,所有的人都盯著昶帝的臉。神色莫辨。

我不禁想,除了元昭容昇,有幾個人,是真心地想要他活下來?

若是一個人活著,可所有的人都希望他死了,這樣的活著,可還有意義?

昶帝忽然動了一下,頭一歪,吐出一大灘的水。接著,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然後劇烈的咳嗽,我竟然有些微微的失望,他還活著。

向鈞驚喜萬分:「陛下,陛下您終於醒了。」

昶帝慢慢睜開眼,看了看身邊半跪半蹲的元昭。

「派人,打撈明慧的水晶棺。」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昶帝這是海水進了腦殼嗎?

向鈞一臉苦色,「陛下,水晶棺此刻已經沉入了海底,無法打撈。」

玄羽也道:「陛下,向左使說的是。這海水深不可測,我們又沒有任何工具,如何打撈?」

昶帝瞪著眼睛看著天空,沉默無語。

我一直懷疑昶帝對明慧的感情,但此時此刻,我終於放下疑心。他的確是個暴君,對全天下的人都那麼無情無義,獨獨對明慧的情意,卻如此之深。

過了片刻,他站起身來,將頭髮盤了個髮髻,又恢複了以往威嚴倨傲的模樣。

「容昇,那些巨人是什麼人?」

容昇道:「他們就是書中所說的龍伯人。根古書記載,歸墟原本有五座神山,岱輿、員嶠、方壺、瀛洲和蓬萊,最初,神山在海上漂來漂去,天帝便派了十五隻神鰲下來,每隊五隻,輪番用頭去撐住神山,不讓它們漂走。龍伯人釣走了六隻神鰲,於是,岱輿和員嶠便隨著海潮漂走了,現在只餘三座神山,方壺、瀛洲和蓬萊。所以才有十洲三島之說。」

昶帝默默聽著,良久才嗯了一聲。

「大家下水去撈東西,能撈到多少是多少。」

海面上飄起了一些包裹,眾人來回往返了數回,打撈起了一些東西,可惜都是些衣物。所有人的臉色都隨著西落的斜陽漸漸沉了下來。

眉嫵緊緊地握著我的手,痴痴的看著元昭,眼中彷彿有萬語千言。

我知道她此刻所想,以她至情至性的脾性,她會覺得能和心愛的人死在一起,並沒有什麼遺憾。可是我呢?我為什麼心裡那麼的糾結酸楚?

我默然看向容昇。

他面朝大海,拿起了洞簫。碧綠色的簫管,襯著他清雅俊美的容顏,猶如一副畫卷。

那支熟悉的曲子歸去來在薄暮的海上飄了起來。

玄羽嘆了口氣:「此刻,容大人還有心情吹洞簫,倒真像世外仙人,不食人間煙火了。」

容昇放下洞簫,淡淡一笑,轉頭對昶帝道:「陛下,一會兒鮫人若是出現,請陛下跪下懇求鮫人一件事。」

昶帝一愣:「什麼意思?」

「陛下還記得寐生么?」

「自然記得。」

容昇點了點頭,忽然開口說了一句極其稀奇古怪的話語,依依呀呀,語調婉轉。

昶帝問道:「這是什麼?」

「寐生懂得鳥獸之語,也聽得懂鮫人的語言,臣曾學了幾句,這句話的意思,便是請鮫人打撈一隻船的意思。」

昶帝騰地一聲坐了起來,面露狂喜之色。

「真的么?」

容昇點了點頭。

所有的人都激動起來。

「再告訴鮫人,讓他們撈些吃的上來。」

「對對,多撈些東西上來,穿的用的吃的喝的都撈上來。」

容昇微微嘆了氣:「陛下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但願,鮫人還能記得二十年前的那份情意,也但願鮫人不記仇。」

「這是什麼意思?」

「陛下與臣的一位故交相貌相像,而臣的那位故交,恰好曾救過鮫人的首領。那鮫人念舊,曾靠近龍舟看望故人,卻被陛下捕捉到船上,險些殺掉。所以,臣擔心,此次那些鮫人未必肯幫助陛下。」

昶帝一聽,面露尷尬,良久才哼道:「不論如何總要試一試,難道大家在島上等死不成?」

我看見地上散落著一些零星的珍珠,便開了句玩笑,「陛下若是餓了,不妨吃些珍珠,還有美白功效。」

昶帝一聽,臉色更難看了。有句話我憋著沒說,若不是您老人家起了貪念,又剛愎自負自不量力,哪有這樣的一場劫難?

夜色漸漸濃了起來。海面上突然亮起了光,一開始我以為是流星,隨著那光點越來越多,有一個黑色的影子飄了過來。

容昇站起了身。

那黑影停在海面上,一襲黑衣紋絲不動,像是風永遠都吹不到他的身上。看著他手裡的黑幡,我恍然想起,他就是鬼差焦離。瞬間,我後背升起一股涼氣。

他看著容昇,依舊是一句冷漠無情的問候:「好久不見。」

容昇低嘆:「見到你,只有一件事,所以,不見你,最好。」

焦離不言不語,迎著海面,張開了黑幡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