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道是無晴卻有晴

我莫名有點緊張。

眉嫵笑吟吟望著昶帝,輕聲道:「我想要一塊免死牌。」

這個回答很出乎我的意料,驚訝之餘,我不由佩服眉嫵的聰明。這世上,最最要緊的是命,若是命都沒了,情情愛愛全都浮了雲。

昶帝喜怒無常,動不動讓愛卿變成死卿,還是要塊免死牌以防萬一最為實際。

昶帝點頭算是應了允,然後抬眼看了看元昭:「朕封你為鎮海大將軍,即日起,訓練一支水軍,等尋得仙草,朕另有重賞。」

元昭施禮謝恩,因為下頜包著紗布,說話聲有些含糊低沉。

昶帝目光一挪,看向我:「你眉間那陀黑墨怎麼不見了?」

「不知容公子用了什麼法子,將之抹去了。」我含糊其辭,並不想讓他知道我開了天知。

「入暮時分,向鈞接你進宮招魂,不得有誤。」

「是。」

「原本朕看你醜陋,怕你嫁不出去,念在你成全了朕與明慧,便好心將你許給元昭。但如今明慧不在,憑什麼朕孤家寡人,你們成雙成對,哼,休想!」

我:「……」

昶帝的思維果然不能以常理論之,於是,我和元昭的婚事也果然是句戲言。一輩子的事,就在他一喜一怒之間,一句話敲定,再一句話否決。元昭臉上包著紗布,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不過,他是資深面癱,就算是露著臉,我大抵也看不出來他的心理活動。

他是第一位願意娶我的人,還是位蓋世英雄。都說自古美人愛英雄,不是美人的女人,其實也愛英雄。可惜,我尚未染指,他便成了我的「前夫」,真真是讓人遺憾。

「容琛,朕封你為遠巡使,官居三品,全權負責出海事宜。朕已調集了全國造船工匠,日以繼夜趕造一艘世無匹敵的海船,等龍舟建好便啟程出海,船建好之前,爾等暫住元昭將軍府,不得擅離京城,若有閃失逃離,朕拿你是問!」昶帝手指一揮,指向元昭,嚴詞厲色,絲毫不顧念這驪珠是元昭九死一生冒險得之。

我心裡不禁替元昭委屈。東征西戰,建下不世功勛又如何,未見昶帝有一絲惺惺相惜,在他這種君王眼中,恐怕就是把自己的心掏出來,他也未必能多看兩眼。俗話說,良禽擇枝而棲,可是普天之下,只有昶帝這一根樹杈的時候,鳥們還真是沒有辦法。

「都退下吧。」

一行人出了掬月苑,我走在最後,低聲問容琛:「為何要讓我來招魂?我根本不會道術。」

容琛負手望了望高遠的青天,以一副高深莫測的口氣道:「你不覺得這一群人里,唯有你,昶帝未有任何封賞么?沒用的人,通常死得很快。所以,我才讓你來招魂。」

這倒也是,眉嫵有了免死牌,容琛是唯一可以出海尋仙草的人,元昭要統領水軍,關鍵時刻碰見海島水賊,他還可帶兵剿滅,我的確需要一些特殊本領,特殊用途,才不至於被輕易咔嚓了。

「那我如何做?」

「人死不超過三日,魂魄尚在身體附近盤旋,你只需念一段地藏經便可。」

我鬆了口氣,這個簡單。

走出宮門,何公公領著元寶正等著我們。元寶一見元昭便撲了過來,看見元昭臉上的傷,心疼的眼淚噗噗往下掉:「哥哥,你怎麼了?」

「無妨,臉上被驪龍抓傷了。」元昭將元寶一把舉了起來,放在肩上。

眉嫵立刻說:「等你傷好了,我幫你整容,免費。」

元昭看了看眉嫵,淡淡一笑,未置可否。倒是元寶立刻狗腿兮兮的笑了:「謝謝神仙姐姐。」

出宮到了將軍府,元昭將我們三人安置在客院君水居。

黃昏時刻,向鈞親自來將軍府接我入宮招魂。

暮光中的紅牆碧瓦,玉階金廊,格外有一種宮闈深深無窮盡的意味,行過一段蜿蜒漫長的路程,到了掬月苑,夜色初起,迷濛中,苑中景物影影綽綽,依舊是明慧在時的模樣,只是物是人非,反而更容易睹物思人。

昶帝一身素衣,玉帶金冠,面冷色肅。

他身邊站著一人,高挑俊逸,廣袖臨風,頗有幾分道骨仙風的味道,想必就是上清真人玄羽,沒想到如此年輕,更沒想到如此美貌,清俊的臉上有兩道濃黑的眉和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眸。

他對我微微頷首,算是招呼。

我上前對昶帝施禮。

昶帝看了看庭外的暮色道:「開始吧。」

玄羽道:「陛下,苑中需清退眾人。」

昶帝便揮手,宮女內侍魚貫而出,毫無聲息。庭中只剩我與玄羽,昶帝。眼看暮色四起,已經算是合適時機,我雙掌合十,貌似高人,其實心裡七上八下,不曉得自己念經是否管用。

不多時,一道清幽的光影漸漸浮現在燭光中,漸漸地,光影越來越亮,依稀匯成一個模糊的人影,我繼續念著經文,放在明慧心口上的驪珠突然紅光一閃,一下子籠罩住了那道清幽明亮的光影,繼而,驪珠的紅光消散,依舊散發著盈盈的熒光。仔細看去,水晶棺中的驪珠,和剛才已經不同,內里有一個流轉的光影在驪珠中晃動,這應該是已經收復了明慧的魂魄,我轉身對昶帝道:「陛下,明慧的魂魄已經歸來。」

昶帝眼神一凜,對玄羽道:「支起沙盤。」

玄羽舉止脫俗,一雙手修長靈秀,沙盤上的筆站在他的掌心下,如有靈性。他薄唇輕動,念起咒文。

昶帝啞著聲道:「你問她,為何要尋死。」

沙盤上的筆,卻良久不同。

「朕別無所求,只想問個明白。」

過了許久,沙盤上的筆終於動了,極簡單的四個字「生無所戀」。

昶帝似乎不信,盯著沙盤道:「生無所戀?可是那一夜,你在我懷裡明明說過,要與我攜手以老,永不分開。」

「我說的那個人,並不是你。」

「你騙朕?」

「我沒有騙你,是在騙我自己。」

昶帝瞪著沙盤上的字,雙拳緊握,好似隨時都會一拳擊在那沙盤之上。

我突然想到一個可能。莫非那一夜,是明慧自己喝了溫柔鄉,然後在夢裡尋了一個圓滿,了無牽掛離去?那麼,她溫柔鄉里的那個人,又是誰?

昶帝咬牙切齒道:「好,既然你沒有騙朕,那朕要出海尋仙草讓你起死回生,讓你實現自己的諾言。」

「人死燈滅,何必執迷。」

昶帝冷笑:「朕是天子,這世上,沒有朕做不到的事。」

沙盤上只傳來一句冷冷清清的話語:

「痴人說夢,狂妄自大。以後休要再弄什麼扶乩,我言盡於此,不會再多說一字。」

昶帝盯著沙盤,眼中風雲雷動,是震怒的預兆。

扶乩是種神秘的道術,我一開始並不確定沙盤中的話語是明慧說言,看到這裡,我確信是她,唯有她敢這樣對昶帝說話。她的身體因鮫珠的緣故,有一種活色生香的動人,彷彿只是沉睡。我亦不覺她已經死去,她的話語依舊是那樣凌厲直接的風格,卻懷著猜不透的秘密。

玄羽將沙盤抹平。

「真人,我可否也問她一個問題?」

「她方才說了,再不會答一句話。」

「那是對陛下說的,她若是不回答,我並不強求。」

「那好。」玄羽重新支起沙盤。

「你問她,為何恨我。」

她會不會回答我?我緊緊看著沙盤,過了一會兒,沙盤浮現了幾個字:

我不恨你。

我怔住了,她死前明明對著我說:我,恨你,騙我。

我不曾騙過她,也自問未曾做過對不起她的事情,所以一直心結難解,但此刻,她卻說,她不恨我。這是為何?

我越發疑惑,「那你當時為何那麼說?」

沙盤再無聲息。

過了許久,玄羽道:「她已經冥息,不肯回答。」

我頗為失望地對玄羽道了聲謝。

玄羽收好沙盤,對我微微一笑:「不客氣。」

昶帝濃眉緊鎖,陰鬱地站在水晶棺旁,一瞬不瞬望著明慧,靜默無聲。

我突然有些同情他,九五之尊坐擁天下,終歸也有求不得的東西。那一夜,他可能以為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從此便是雲間比翼水中並蒂,而真相卻是,明慧只是把他當成一個替身,圓了自己的夢而已。那些情話誓言,她其實是在說給另一個人聽。揭開真相就像是一場賭博,結局只有兩種,輸和贏。目前來看,昶帝輸的一敗塗地。

我和玄羽退出掬月苑。

月色初生,腳下的玉石長階像是潑了一層薄薄的水。

玄羽放慢腳步,時不時斜睨我一眼,夜色中我看他如同白晝,自然他探究的眼神也盡收眼底。我索性扭臉正對著他,笑問:「真人覺得我那裡不妥么?」

「你是不是開了眉間輪的天知?」

「你怎麼知曉?」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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