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誰家玉笛暗飛聲

這個辦法,我和容琛心有靈犀,但不宜為外人道。說起來不僅讓人覺得荒誕,更可能會讓人覺得我是異類。所以,容琛對連維的問題笑而不答,保持神秘,高深莫測倒不失為一種讓人信服的方法。

我心裡並無十分把握,卻撐著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對元昭道:「等入了夜,我先去湖邊一趟,將軍等我消息。」

元昭道了聲謝,居然也並未多問,我發覺男人們的確是比女人更沉得住氣,特別是元昭和容琛,一個個沉穩如山,面上並無愁苦之色。

餘下的時間,我便呆在屋子裡關門苦背《地藏經》和《往生咒》。經文上許多字我都不認識,幸好有容琛在旁指點。

天色落幕,我和容琛走出了庭院。

走了幾十步,我突然發覺了自己和往日的不同,以前我在夜間並不能看到這麼清楚的景物,而且空氣中隱隱有一種怪異而陌生的氣息,也是以往我從未感覺到的,這應該是去了眉間輪封印的緣故。接下來,我是不是就可以看到一些飄來飄去的……我心裡顫了一下,下意識地就貼近了容琛。

臨行前,容琛去元昭那裡借來了他的隨身佩劍,據說是昶帝親手賞賜的上古寶劍,名叫沉淵。

容琛抽出佩劍,對著月光屈指一彈,伴著龍吟之聲一聲朗笑:「好劍。」

萬籟寂靜,他這一笑石破天驚,嚇出了我一身雞皮疙瘩。

「你別出聲,怵人。」

他溫柔地嗯了一聲,默默走我身後,突然猛地一拍我的肩頭。

我嚇得魂飛魄散,扭頭撞進他懷裡,險些把他撲倒在地。

他樂不可支,笑得越發大聲,震得夜鳥都飛了起來,陰森森的樹影,隨風招搖,彷彿無數只手。

我不爭氣的聽見了自己的磕牙聲,顧不得男女有別授受不親,當仁不讓地摟住了他的胳膊。

他忍不住調侃:「仙姑,你這是在非禮我么?」

關鍵時刻,我通常不拘小節,頗為豪放地說:「非禮就非禮吧。」

他低頭又笑:「榮幸之至。」頓了頓又道:「要不,摟著我的腰吧。」

我乾笑:「多謝,胳膊就行。」

他笑著從腰間解下酒壺:「來,壯個膽。」

我伸出幾根冰涼的手指,戰戰兢兢的接過酒壺,顧不得喉嚨火燒火燎,連著灌了幾口烈酒。也不是他給我喝的是什麼酒,片刻功夫,便覺得身上發熱,胸中豪情頓生。

碧月湖靜謐幽黑,映著天上的一輪凄清孤零的冷月。雖是春日,湖邊的夜風沾了水氣,也有些料峭濕寒。因為驪龍之故,湖邊白日也杳無人煙,此刻夜深,更是靜的駭人。

湖邊有一座小小的石橋,月華如水,照的石橋如玉帶。

容琛步上石橋,道:「就在這兒開始吧。」

我清了清嗓子,低聲誦起《地藏經》。不多時,只見附近飄來一些霧蒙蒙的影子,像是紙片一樣朝著這邊晃來。我小腿一軟,腰上及時伸出一隻手臂,接住了我。

我順勢回身摟住了他的胳臂,想了想,還是腰更粗壯一些,便毫不手軟地環住了他的腰。這道理就如同溺水之時,扒拉一根枝杈,顯然不如扒拉一根木柱更為保險。

容琛在我耳邊笑:「知道你怕,所以特意拿了元昭的劍來,這佩劍不知飲過多少人的血,煞氣極重,鬼魂不敢靠近。」

我一聽立刻就捨棄了他的腰,搶過佩劍緊緊摟在懷裡,然後顫著聲繼續。

這時,平靜無波的湖水,突然起了一道漣漪,隨之一個女子緩緩從水中升起,凌波而來,停在石橋前。

我兩腿又是一軟,身後兩條胳膊齊齊摟住我。容琛居然還笑出聲來。說也奇怪,他這一笑,我倒不怕了。扶著我的那雙手臂,如同定海神針,將我驚魂不定的心安定下來。

不知是否因為我開了天知的緣故,月光之下,這女子的相貌竟如白晝里一般看得無比清晰,柳眉秀目,清麗無儔,一雙眸子亮如星子,直直的望著我和容琛,不閃躲,亦不驚慌。

我磕著牙道:「姑娘就是這碧月湖的,嗯……」

「水魅」兩個字我實在說不出口,因為眼前的這個女子,清雅美麗,與我想像中的披頭散髮陰森恐怖的樣子截然不同。

傳說落水而死的人,如有冤屈或怨念,或在塵世有未了心結,就會成為水魅精魄,困於水域無法投生。湖底驪龍是否沉睡,水魅自然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這便是我想到的方法。

「我就是碧月湖的水魅。」她大大方方地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我顫悠悠地笑道:「姑娘能否幫我們一個忙。」

「那件事對我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她聲音婉轉低柔,夜風中裊裊散開,如是山谷中飄渺的迴音。聽她口氣,已經瞭然我們的來意,也願意幫忙,我大喜過望忙彎腰施禮,連聲道謝。

她回了一禮:「姑娘不必客氣。水魅不像遊魂可以自由來去,我被困於此七年,一直有個心愿未了,這也是我在塵世的最後的一個牽掛。想請你們二位幫忙。」

「姑娘有何心愿,我願意效勞。」

「我想請二位替我去見一個人。」

「不知姑娘要見誰?」

「我名叫葉菡池,原是司天監監正之女。七年前生下一子,被我母親棄在普安寺外,如今不知還在不在人世。」說到這裡,她有些哽咽,「二位若是能打聽出他的下落,懇請帶他來這裡,讓我見上一面。」

她眼中湧上一團水霧,清越低柔的聲音像是琵琶低捻一首哀傷的夜曲。

「既是你的兒子,為何他外祖母捨得拋棄?」

葉菡池語帶哽咽:「此事說來話長,這個孩子不同凡人,若是二位能見到他,便會明白我母親為何要將他丟棄。」

我當即答應:「如能找到他,我一定帶來這裡,讓你見他一面。」

「多謝二位,你們在此等我消息。」

她輕舒水袖,沒入水中,悄無聲息如一縷白煙。

容琛望著水面:「你去叫元昭帶人來。」

「眾人來了,見到她豈不是?」

「他們不會見到她,也聽不見她說話。」

我突然覺得奇怪:「那你怎麼能看見她?」

「因為我和你一樣。」

夜色深深,我卻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說話時的表情,那種欲語還休的眼神我異常的熟悉,彷彿曾經見過,只是不知何時何地。

我抱著元昭的劍扭頭就走。

夜深人靜,遠處不時飄過一些灰白色的影子,像是紙錢一般。我一路念著「唵嘛呢叭咪吽」健步如飛地回到元昭所居的院子,將整裝待發的水軍領到湖邊。

容琛對元昭微一頷首:「將軍稍候。」

我走到容琛身邊,小聲問道:「她來了嗎?」

「還沒有。」

我回頭看了看元昭,他和眾人一樣,穿著一件海蛟皮的水靠。連維舉著火把站他身旁。明亮跳躍的火光映在他眼中,光華迷離,明暗交替。一張淡漠冷峻的容顏,靜如深川。

我一直很佩服他的鎮定,那種胸有成竹的從容和浴血沙場而磨礪出的蕭殺之氣,融合貼切,渾然一體,有一種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沉穩氣度。

我忍不住低聲道:「他為何憑空這麼相信我,居然不問讓他等待的緣由。」

容琛哲人一般沉聲道:「這世上很多事,只求結果便好。去尋緣由,並無意義。」

通常這種富含哲理的回答等於沒答。

時間一點點流逝,漫長地彷彿一把無窮無盡的相思,沒有盡頭。

突然水面上泛起一片稀薄的白霧,葉菡池從霧中現形,浮在水上,對我點了點頭。看來除了我和容琛,的確是無人能看見她,身後的水軍毫無反應。

容琛立刻回頭對元昭道:「驪龍已經沉睡,請將軍速速動手。取珠之後,驪龍必醒,大家動作要快,散開登岸。」

元昭帶人走到水邊,我一看他意欲下水,忙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臂:「你身上有傷,不可下水。」

「這水靠可以防水,無妨。」低沉的聲音被夜色暈染出幾分溫婉之意。

容琛將寶劍遞給他:「若是驚動驪龍,切不可戀戰,速離水中,明夜再來。」

元昭並未回答,是一副心意已決的模樣。

六個人輕靈入水,很快潛入湖中。其餘水軍圍著碧月湖散開。

「他們為何不下水?」

「人太多反而容易驚動驪龍。取珠之後,驪龍必醒,那才是最兇險之時,必須要接應水中之人。」

容琛突然握住我的手,拉著我走了數十步這才停下。

「你站遠些,我怕傷了你。」

我心裡隱隱一動,突然覺得手心潮熱。

遠處飄來一個紙片樣的白影,晃晃悠悠地來到湖邊,突然猛地一顫,好似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彈開,疾退數丈消散在夜色中。

容琛悄然無聲地握住了我的手:「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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