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辭冰雪為卿熱

晨曦初明,海風吹得心間一片豁達開曠。路旁碧樹葳蕤,雀鳥在晨光中啾鳴,如童伶咿咿呀呀輕吟江南小詞。

我剛剛走下方寸靈台就聽見崖下傳來一陣急切如雨的馬蹄聲。放眼看去,一隊金甲軍從海邊疾馳而來,四月春暄,綠煙遍野,金甲軍在路上騰起一片飛煙,倏忽到了眼前,疾風捲雲一般。

高大的西域良駒上騎坐著英姿不凡的金甲將士,為首一人躍下駿馬,沖我一抱拳:「在下御林軍左使向鈞,請問莫歸神醫可在?」

原來是皇帝陛下的御林軍,怪不得這麼張揚神氣。

我彎腰回了一禮:「家師出海,尚未歸來。」

向鈞臉色一變,急問:「那,他幾時回還?」

「家師未曾提及。」

他急得跺腳,「這可怎麼是好。」

「不知大人找家師何事?」

我雖然這樣問,其實心裡明了,御林軍左使親自來請師父,想必是當今皇上身體有恙。

果然他道:「皇上有恙請神醫入宮就診。」

若是尋常百姓,我必定會說,師父不在那我去吧。可是,患病的乃是皇帝陛下,師父說過,這位昶帝是個喜怒無常的人,最喜叫人「愛卿」,但愛著愛著,卿就死了……

我自然不想死,於是攏袖乾笑,做送客之狀。

不料,向鈞突然眼睛一亮:「姑娘既是神醫的弟子,想必也是醫術高明,就請姑娘跟我們走一趟吧。」

我嘴角一抽,忙道:「我醫術與師父相差甚遠。」

「姑娘不必自謙,請。」

他抬手一揮,唰地一聲,身後的金甲軍齊嶄嶄從中劈開,如同抽刀斷流,露出一輛精美的馬車。

我還未來得及說個不字,就被他不由分說地「請」到了車上。

我摳著車門,急道:「左使大人,你總得讓我帶上藥箱啊。」

他又將我「請」了下來。

我回到靈夕閣,帶上藥箱,順便給眉嫵留下幾行字告知去向。她此刻還在後頭的含煙閣里酣睡,可憐我一早爬起來去採花,巴巴地被向左使碰上……真是早起的蟲子被鳥吃。

剛剛留好信,容琛撩開珠簾走了進來。

「你要進宮?」

我哀哀點頭。

他眉梢一揚:「要不,我隨你同去?」

我心裡靈光一閃,他既是師父口中的「貴」客,必定有過人之處,莫非也是位神醫高人?我心中暗喜,連聲道:「好啊好啊。」

他抿唇一笑:「我去看熱鬧。」

我:「……」

他笑容可掬:「要是你被皇帝陛下打了板子走不得路,我還可以把你運回伽羅。」

……公子你能不能說句吉利話。

去京的這一路上,我頗為憂鬱。我年紀輕輕,還未成親,我……能不能不去啊,撩開車簾,一片金甲寒光晃花了我的眼。

我悶悶縮回到車裡,進行自我安慰,怎麼說我也是神醫莫歸的得意弟子,除了長生不老,這世上大致沒什麼疑難雜症能難得到我,怕他作甚。再說,身邊還有一位貌似高人的人。不料斜眼一看,高人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在閉目養神,總之一副遊山玩水的懶散悠然,臉上隱隱約約寫著「不靠譜」三個字。

馬車徑直進了帝京。宮門外,棄車換轎,一行人進了宮城。

進了承天門,便是一重重的瓊樓玉宇,大氣恢弘,肅穆雄偉。昶帝倒真是品味不俗,也捨得花錢,處處金碧輝煌,流光溢彩,雕欄玉砌,繁華奢靡至了人間極致。

繞過御花園,沿著九曲長廊,步步高升,迴環曲折行了許久,也不知走到了何處。山重水複之際,一座明麗堂皇的宮室出現在眼前,十幾位宮裝麗人靜立殿外,各色牡丹明艷富貴的在玉階下排了一水兒怒放,和那宮娥彩女的錦衣華裳爭艷斗輝,花團錦簇,艷不可言。

向鈞低聲道:「陛下的寢宮到了。」他進去之後,我和容琛等在丹陛下。

容琛不聲不響站在我身後,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我:「直起腰。」

我難道一直做卑躬屈膝狀?

過了一會兒,只聽見裡面傳來一聲醇厚低沉的聲音。

「宣進來吧。」 一名內侍出來對我招了招手,我吸了口氣便抬步走了進去。

屋子裡靜的當真是針掉都能聽見。

宮女宦官三步一人,神色卑恭地侍立殿內,靜如木偶。

珠簾掀起,一陣龍涎香撲面而來,我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等我直起腰抹了把臉,見到了龍床上的一位男子,慵懶地半靠在一個玉石枕上,劍眉微蹙。那倨傲不羈,意興闌珊的儀態竟是說不出的風流倜儻。

這位想必就是昶帝了,真是意料不到的年輕貌美,但眉宇之間隱見一股戾氣,有一種不怒而威的天儀。

我上前施禮。

他打量了我一眼,目光唆的一下落在了我身後,停留了很久,我猜是在借容琛的臉洗眼。

讓見慣了天下絕色的昶帝受此驚嚇,我甚是抱歉,深表同情,頗為理解。

他撫了撫胸口:「平身,你就是神醫莫歸的弟子?」

「是,草民靈瓏。」我又指了指身後:「這位是我的助手容琛。」

讓容琛屈就我的助手,實在抱歉,但我總不能說他是來看熱鬧的。

昶帝懶洋洋地靠著,看上去怏怏無力,目光里卻藏不住犀利的鋒芒,粗粗打量我兩眼,目光飛快落在我的唇上,想來我唇形還算不錯。

「你醫治過多少人?」這話問得,顯然是對我的醫術不甚信任。

「數不清。」通常數據不具體就沒什麼說服力,於是我接著又補充了一句「除了人,我還醫治過狗、牛、豬……」以示我涉獵廣泛,經驗老到。

向左使低咳了一聲。

昶帝沉默,也不知對這個回答是否滿意,過了會兒,他才道:「前日母后生辰,朕多飲了幾杯未進晚膳,夜間有些口渴腹餓,便拿了個蘋果,吃到一半,朕無意間看了一眼蘋果,」說到這兒,他皺起了眉,表情介於欲言又止和噁心欲嘔之間。

我不由猜道:「莫非陛下在蘋果里發現了一隻蟲子?」

他望了望我:「半隻。」

那半隻的下落可想而知……

「這幾日,朕一吃飯便噁心嘔吐,總覺腹中有隻蟲子在拱。」

莫說是被腰斬的蟲子,便是生吞了整隻,這會兒也早就香消玉殞在昶帝體內,感覺到蟲子在拱,噁心嘔吐自然是心病作祟。

「你可有什麼法子,解朕之症?」

我略一思忖,點頭道:「有。」

昶帝當即道:「你說。」

「請陛下取一截未清洗過的豬腸和一碗清水。」

向鈞露出一個大驚失色和難以置信的神色。殿內靜悄悄的,數位宮女太監齊齊望著我,表情和向左使極度一致。

昶帝眉頭一蹙,但很有涵養地也未多問,只對向鈞揮了揮手。

不多時,向鈞端著一個托盤進來,上面放著一截豬腸和一碗清水。未清洗的豬腸有一股讓人不大愉悅的味道,自然,模樣也不大中看。

昶帝又露出一個噁心乾嘔的表情,身側立刻有宦官很有眼色的遞上一方錦帕,昶帝接過,虛虛地捂住了口鼻。

我打開醫箱,從中取出一雙薄如蟬翼的手套,然後拿出一包散粉溶解在清水中。

「陛下請看。」我拿起豬腸,走到昶帝跟前,翻開。

昶帝看了一眼,便脖子一伸,嗷了一口酸水。

我退後幾步,對容琛點了點頭:「過來幫忙拿一下。」

容琛眉間一顫,卻也沒有推拒,伸出兩根手指拿著豬腸尾端。

看著那不食人間煙火的容顏和修長白皙的玉指,再想起他的潔癖,我心裡頗感罪過,端起那碗清水慢慢倒入豬腸中,然後對容琛笑了笑:「好了,倒在空碗里。」

容琛放手倒出一碗渾濁的水。

我拿著藥水清洗過的豬腸翻開,「陛下再看。」豬腸乾乾淨淨,連那皺褶,都是乾乾淨淨的。

昶帝露出一種如釋重負,雨過天晴的表情。

我一見,心裡也如釋重負。

宮女將托盤拿開退下。

我脫下手套,凈了手,從藥箱里拿出一包藥粉,恭恭敬敬呈上:「這藥粉陛下喝下一杯即可。」

效果嘛,剛才的演示已經不言而喻。

昶帝勾了勾唇角,對向鈞一頷首:「賞。」

向鈞將我和容琛領到了御花園後的鳳儀殿,不大工夫,十幾個楊柳腰芙蓉面的宮女婷婷裊裊的托著賞賜魚貫而入。

玉如意,金元寶,紅珊瑚……倒真真是出手大方。

我將賞賜一分為二,推到容琛跟前。

「公子今日辛苦了。」

他舉著兩根洗的通紅如香腸的手指,笑道:「你給他的到底是什麼?」

我看看四下無人,偷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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