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如見春來

盛宴結束,含光和林晚照告別了拓跋連城,回到住處。

深秋的草原,夜晚分外冷冽,含光是習武之人,倒沒覺得很冷,回到屋裡才發現林晚照凍得俊顏慘白,瑟瑟發抖,當下心裡一軟,語氣便帶了關切和惋惜:「你本不該在這裡受苦的。」

林晚照眼中閃過一絲暖意,低聲道了一句:「我願意。」

含光望了他一眼,他立刻避開了目光,默默地燃起了爐火,屋內漸漸聚攏起一些暖意。

兩人圍著火盆,將從草原的夜色中帶進來的寒意漸漸烘散。

含光盯著跳躍的火苗,對林晚照道:「你知道許志昂為什麼來拓跋部落嗎?」

「為什麼?」

「拓跋連城說,他是代表梁帝來談契約,三年之中要從部落里買走一萬匹党項馬。」

林晚照一怔:「党項馬用於騎兵作戰,名噪天下,那他豈不是為將來開戰做準備?」

含光眉間攏起一絲憂慮:「應該是。梁帝野心勃勃,和我朝結盟交好不過是權宜之計,他私下裡厲兵秣馬,肯定是抱著一統河山的念頭。購買党項馬必定是要訓練騎兵,三年之後,只怕數萬鐵騎就要踏破東陽關,直取中原。」

「那拓跋連城答應了么?」

「他答應明年夏天先給一千匹良駒。」

林晚照沉默了片刻,低聲道:「我們是不是該把這個消息告訴京城?」

含光抬起眼眸望著林晚照,輕聲道:「兩國開戰,受苦的是百姓。我們雖然離開了商國,可我們仍舊是商國人,事關商國利益怎能無動於衷。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梁帝與拓跋連城的這筆交易傳開,恐怕得到明年夏日的第一筆交易成交之後。這個消息越早被朝廷知道越好,若是能及時阻止這筆交易最好,再不濟,我朝也可以早作防備。」

林晚照點了點頭,心裡卻升起另一層擔憂。「涼州雖然離這裡最近,但我們不知涼州太守為人如何,貿然送信未必取信於他。據我所知,洛青城現任撫州州尉,將消息送到他那裡最為妥當。」

含光道:「你修書一封,近日若有商隊過來,我們就付些銀兩,托他們帶信過去。」

許志昂在拓跋部落停留四日便帶著侍從離去。含光本想伺機單獨見他一面,問及霄練之事,但他隨身帶著十幾名侍從,一直沒有機會。含光不想大動干戈,引人注意,便只好隱忍著心裡的疑惑,眼睜睜看著他離開。

冬日很快來臨,草原失去了生機,陷入一片蕭瑟寒冷之中。含光很少出門,拓跋連城卻經常前來,不時送來日用品及牛羊肉。

含光自然知道拓跋連城的心意,那日赴宴她已經表明自己嫁過人,但拓跋連城絲毫也不介意。對此,含光頗有點無奈,不知該如何回絕他。

林晚照一早出去應診,屋裡顯得空寂冰冷,含光走出屋子,沿著山坡漫無目的的走著,不知不覺走到斷山崖。

她舉目遙望著南方,京城如同是浮光掠影般的繁華一夢,早已被塞外的風雪日復一日的消磨,空剩一個虛飄的回憶。

天光暗淡起來,風將草屑吹的漫天飛揚,黃塵滾滾。她抬眼看去,只見頭頂上湧來一些厚厚的蒼黃色的濁雲,像是破舊的棉絮要鋪蓋下來。

她心裡一驚,立刻提起裙子就往回走,如果不出意外,即將就要有一場暴雪襲來。

雪來的讓人措手不及,先是大雪粒子,然後是大片大片的雪片,鋪天蓋地的傾倒下來。

含光將披肩包在頭髮上,雪片仍舊撲到臉上,長長的睫毛此刻成了一把接雪的小扇。

雪下的又大又猛,空曠的原野上,狂風呼嘯怒號,將細碎的積雪聚在一起,吹成一條條的銀龍,貼著地面狂濤般的滾動。轉瞬,更大的風勢緊隨而來,銀龍被騰空捲起,不及張牙舞爪又瞬間被挫骨揚灰般的狠狠打散,四下飛揚。

天地間迷濛一片,昏天黑地的白。突然,她聽見一聲馬嘶!

不遠的一處斷崖下,站著一匹黑色的駿馬,頭細頸高,高大神武,漆黑的毛色光亮如黑緞,一片凈白中,它如一團濃墨,醒目之極!

這樣的天馬良駒,為何會獨自待在這裡?是迷了路還是失了主人?她不由走過去。這是一處斷崖,合著周圍的幾塊巨石,天然形成了一個極淺的洞穴。下雨時,她曾在此避過雨。

被雪洗凈的空氣,清冽中摻雜了一絲血腥。她猛然一驚,下意識的停住了步子。

地上坐著一個人,竟是拓跋連城!他肩頭被刺透了一個窟窿,整條袖子已成暗紅之色。

含光上前兩步,急問:「你怎麼在這裡?」

拓跋連城見到她眼光一亮,露出笑容:「我帶人去野離部落議事,回來的時候遇見暴風雪,被人伏擊了。」

含光問道:「你沒帶人一同前往嗎?」

党項共有八大部落,其中野離部落和拓跋部落較為強盛,兩位首領都是心懷大志之人,部落之間明爭暗奪不斷。

「人都被衝散了。風雪太大,幸好烏金認路,不然我可能就喪命在野離。」

生死之事在他口中信口而來,如同家常便飯。

含光回眸看了一眼高大神駿的烏金,道:「你受了傷,去我那裡,我給你包紮一下。」

「好。」

拓跋連城一咬牙站起身來,含光略一遲疑,伸手扶住他上了馬。

含光正欲牽起烏金,突然,拓跋連城伸出胳臂將她攔腰一抱,帶到了馬上。

含光回頭,只見他痛得呲著嘴,濃黑的眉頭擰在一起。顯然是剛才抱起含光牽動了傷口,含光忙道:「你別再動,按住傷口。」

兩人冒雪回到含光的小屋,林晚照尚未回來。

含光找出金創葯,剪開拓跋連城的袖子,給他處理傷口,上藥包紮。系好布帶,含光鬆了口氣,給他端來一杯熱茶。

拓跋連城接過來一飲而盡,含光去接杯子,卻被他一把握住了手。

他目光灼灼的看著她,「含光,你嫁給我吧。」

含光想要掙開手腕,拓跋連城卻沒有放開的意思,他力氣極大,一雙大手熱騰騰的,好像一雙火鉗。

含光想了想,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說道:「蒼狼王,我不能嫁給你,因為我不僅嫁過人了,而且我還是商國人,而你,和梁帝定了盟約,顯然,梁帝買馬是要對付我們商朝的。」

拓跋連城一怔:「你是說,我要想娶你,便不能和梁帝訂約?」

含光一時語塞,不知如何作答,她方才也不過是信口說說而已,就算他真的放棄這個契約,她也沒有嫁他的意思。

拓跋連城的眼眸不是純凈的黑,略帶淺灰色,直直地望著她,眼中的愛慕,分外的熱切。

這種眼神,她曾在一個人眼中見過,當時沉迷其中,以為那便是此生所依,過後才知是個局。

「含光,我很喜歡你,從見你第一面,你拿著匕首,和狼對持的時候,我就喜歡你,你很有膽色,也很漂亮。可是,我喜歡你是一回事,和梁國做生意又是一回事,因為那牽扯到我全族的利益。我身為拓跋族首領,有責任帶領族人成為整個草原上最強盛的一族。我不能為了一個女人而拋棄族人的利益,那樣太過自私。一個男人,除了愛情,還有責任。」

含光心裡一動,剎那間想起了那個人,他素來將利益,責任放在第一位,從頭至尾都是利用算計,可曾有過一分真心?是不是男人都是如此?

拓跋連城很坦誠,也很理智,行事做派都是圖謀大事的男人,自有一份光明磊落。她不能說他做得不對,只能說,她生平最怕的就是這種人,一旦牽扯到責任利益,率先犧牲的便是女人。這一生,她只愛過一個人,被傷得體無完膚,元氣大傷,從此,她再也不會對這樣的人有半分心動。

她只能說:「蒼狼王,你做的很對。所以我不能嫁給你,因為一旦你和梁帝結盟,就是與商朝為敵。」

拓跋連城鬆開了含光的手,炙熱的眼神黯淡下來。

「我可以放棄愛情,但決不能放棄責任。」

含光聽到這話,反而釋然一笑:「大丈夫本該如此,成大事者,不可兒女情長。蒼狼王志向高遠,含光以為,這片草原的主人,異日必定是你!」

拓跋連城眼神驟然一亮,望著含光,贊道:「你果然和別的女子不同,心胸豁達,眼界開闊。」

含光回之一笑,心裡卻是一酸,他怎知這份豁達通透,卻是從另一個人的傷害中剔骨剝筋而來。

說話間,院門處一聲輕響,一個白色人影閃了進來,雪滿衣衫,看不清眉目。

「你怎麼不等雪停了再回來?」含光忙拿過布巾替林晚照拂雪。

林晚照脫下斗篷,一眼看見拓跋連城愣了一下,忙上前施了一禮。

拓跋連城笑著揮了揮手,不意牽動傷口,痛得吸了口氣。

「蒼狼王你這肩上怎麼有傷?」

「不礙事。方才含光替我包紮過,林大夫的傷葯果然很好,這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