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箭穿心

靜到極致的深夜,他的呼吸似乎重了,聲音也帶著一股冰霜寒雪的氣息,近乎一字一頓說道:「原來我在你心裡,就是這般狠毒?這世上,唯有江承影才是正人君子,才是唯一對你好的人,是么?我今日才知道,原來你心裡的人是他。」

他居然會誤會自己和承影,那些恩愛兩不疑,一生不相負的誓言,此刻真的像是一個笑話。含光心裡麻木得已經不知痛,連解釋都覺得多餘,倦然道:「你是天子,他是我的親人。」

「可惜他再好,也是別人的丈夫,公主府建成之時,便是他大婚之日。」他冷冷地說完,轉身闊步離去。

庭院里寂靜無聲,彷彿根本無人來過。

秋畫宮的日子一如山中歲月,含光自那夜得知承影即將迎娶宇和公主,便綉了一對錦帕,下角綉上百年好合的字樣,讓映雪轉交承影。

映雪回來後,神色有點不悅。悶悶的坐了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對含光道:「娘娘,奴婢方才聽說,許賢妃有了身孕。」

含光眼神一黯,低頭笑道:「這是喜事。」

映雪嘆了口氣,心裡頗是酸楚,隔了一會兒又道:「方才那對帕子,奴婢交給了黃公公,請他轉交江大人,他將那帕子翻來覆去的看,又拿到日頭下仔細的照,竟像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一般,真是氣人。」

「這是他的職責,應該是有人交代過的。」

映雪嘆道:「等娘娘重回關雎宮,好好收拾這些勢利小人。」

含光無聲笑了笑,永遠也不會有那一日的。

轉眼快到春節,天氣越發的冷冽。這一天格外的乾冷,寒風蕭蕭,似乎能將人吹透。屋子裡的炭早已燒完,幾日也不見有人來送,映雪不得已,親自去找黃公公要炭,去了許久未回。

含光正想在院子里打一套拳法驅寒,突然院門被推開,映雪臉色蒼白,神色惶惶的進來,「娘娘,不好了。」

「怎麼了?」

「昨日江大人成親,迎娶宇和公主,皇上出宮參見婚宴,出了永安門,突然遇刺,聽說身受重傷,下落不明,宮裡現在亂成一團。」

含光心裡一震,站起身來問道:「皇上出宮,內有拱衛司護衛,外有御林軍戒嚴,怎麼會身受重傷下落不明?」

「因為是夜裡,正巧在永安門城樓那裡遇刺,當時一片混亂,刺客很多,拱衛司和刺客混戰之際,皇上都受了重傷。」

「御林軍呢?一出永安門就應該有御林軍護衛的。」

映雪欲言又止,吶吶道:「聽說,虞將軍反了。拱衛司和御林軍血拚,混亂之中,皇上不知去向,不知是出了永安門,還是,」

含光大驚失色,難以置信,「那位虞將軍?是我父親?」

映雪點了點頭。

含光陡然打了個寒戰,急問:「那江大人呢?」

「奴婢不知,現在宮裡亂成一團,太后召集了所有內侍守住各個宮門,連黃公公也被叫走了。」

含光恍然像是做夢,難以置信父親竟然會造反,這怎麼可能?

突然,院門外響起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砰地一聲,門被撞開,邵六帶著十幾名拱衛司士兵闖入院子。

邵六怒目指著含光:「皇上有旨,將反賊之女押上永安門城樓。」

幾名拱衛司士兵立刻圍住了含光,打算動手。

「不用動手,我跟你去便是。」含光聽見「皇上有旨」幾個字,竟然莫名的心下一松,他還活著。

從秋畫宮到永安門的這一路,真像一場大夢。仰頭可見永安門城樓巍峨高聳,厚重的城牆上隱隱反射出刀戈劍光,匆忙間召集起來的太監內侍都披掛上陣,雖然也穿著拱衛司的兵甲,但和平素訓練有素的拱衛司兵士一眼便能分辨出來,只不過,圍在永安城門下的人,無法分辨,看著城牆上清一色的飛魚服,密密麻麻的「兵士」,只會覺得皇宮內的護衛力量不可小覷。

含光被邵六推上城樓,一眼看見一個高挺的身影站在城牆上。身著玄色盔甲,手拿天子劍。

這是含光第一次見到霍宸身披戰甲,背影竟如神祇一般威儀俊美。他回過頭來,頭盔下,是一張精美的青銅面具。

他闊步走過來,一把抓住了含光的胳臂,將她往懷中一帶,手中的天子劍,寒光一閃,架在了她的頸下。

一抹刺疼立刻從頸下傳來,直達心肺。

原來叫她來,是做人質。

她真想從未遇見過他,從未喜歡過他,這樣,此刻也不會如此心疼,痛徹心扉,失去全身的力氣。

他將她推到城牆邊,舉目望去,城牆外是黑壓壓的兵馬,刀劍和鐵甲的寒光凝結出鋪天蓋地的殺氣。

為首一人,頭戴金冠,身著龍袍,身後旌旗上書一個大大的康字,顯然是康王。而守衛在他身旁的卻虞虎臣,和承影!剎那間,含光心裡重重的一窒,突然明白過來,宇和是康王的親妹妹,難道這段時間,承影和父親已經和康王暗有來往,達成盟約?

康王不是一直被圈禁么,是誰放了他出來,又是誰,策划了這一場奪權宮變?真的是父親么?他為何而反?是因為霄練被拘禁,還是擔心知道密道被滅口?還是因為康王許了他更多更好?

望著華髮早生的父親,含光惋惜心痛。他為名利而追隨霍宸,今日康王給他更大的名利,他便舍霍宸而去。他不再是當日走投無路的山匪,如今的他手握權力,有了更多的籌碼去選擇主人,可是他就沒有想過走狗烹,良弓藏?一旦康王奪位,只怕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他。

可是這些話,她再沒有機會對他說,眼睜睜看著他站著懸崖邊上,卻無力挽救,唯有痛惜。

「虞虎臣,你若是不降,朕便將虞含光推下去。」

也許是帶著面具的緣故,他的聲音略有些暗沉,但話語里的冰冷狠絕卻一絲不漏的從面具下傳出,如一把重鎚狠狠擊在含光心上。

虞虎臣抬手一指:「我父女二人拚死護送你回京,你就這般無情無義,翻臉無情,你莫忘了,她曾救過你一命,也曾是你的嬪妃。你推她下來便是,叫天下人看看你是如何的厚德仁義,妄稱曠世明君!」

霍宸的身子一僵。含光低眉可見他握劍的那隻手,青筋迸出,她微微抬眸看著他。面具嚴實,遮擋了他的容顏,只隱約可見一雙眼眸,凌厲如冰凌。

他從始至終都未看她一眼。不知是有愧,還是無暇。

虞虎臣的這段話讓他遲疑了片刻,但隨即就將含光的身子猛地往外一推,厲聲道:「她是你的親生女兒,你為了名利權勢,不顧親生女兒的死活,朕也讓眾人看看,你連女兒的命都不顧,又怎麼會顧及手下人的性命,為你賣命一錢不值。」

他擰著她的胳膊狠狠往城牆外一搡。她的身子猛地朝前一傾,步搖從她發間墜了下去,青絲如瀑傾下肩頭,紛散飛舞,像是風裡的柳絲。

含光感覺他鬆開了手,身子重重的往下一沉,依她的功夫,她完全可以翻身勾住城牆,但這一刻,她竟是心如死灰般,一個是父親,一個是丈夫,俱是這般殘酷無情,在他們眼中,此刻的她,不過是個棋子,讓彼此的手下,看清對手的面目。

她心灰意冷,沒有回身勾腳,只想落下去。

突然間,一隻箭從下而上,挾風而來。她看的清清楚楚,射箭的人,是她生生世世也想不到的一個人。

他膂力強健,能臂開九石,箭無虛發,百發百中,手中的那隻良弓,是霍宸親賜。

她眼睜睜看著那隻箭破風而來,震驚痛苦之餘,竟有點謝他。這樣也好,至少死相好看一點,三丈高的城牆,掉下去應該是團肉泥。

箭如閃電,瞬間迫到眉睫,她閉上了眼睛,箭徑直穿過她的肩頭,劇痛襲來,她不禁痛呼了一聲,巨大的衝擊,讓她的身子重重的往後一傾。

含光如在夢中,身下起伏不定,像是在水中漂浮,不緊不慢的顛簸中,肩頭一陣陣的刺疼,終於將她從恍惚中痛醒。

睜開眼,她發現自己竟然躺在一輛馬車中,面前是一張清秀的面孔,滿目關切焦慮,還帶著一絲驚喜,「你終於醒了。」

含光難以置信的看著他,沒有想到自己還活著,更沒想到,醒來後見到的第一個人,竟是林晚照!

霍宸鬆開手的那一刻,她已經絕了生念,所以承影那一箭,她竟是心存感激,不閃不避。

當時只是覺得身子重重的往後一傾,然後就失去了知覺,莫非,是承影的那一箭救了自己?沒有掉下城牆?

林晚照端起一把用厚厚棉布包著的小銅壺,壺嘴送到含光嘴邊,輕聲道:「水是溫的,你喝一點。」

含光喝了幾口水,問道:「我,怎麼會在這兒?」因為太久沒有說話,嗓音干啞暗沉,聽上去滄桑疲憊,讓人不忍卒聞。

林晚照道:「說來話長。那日康王謀反,太醫院緊挨著永安門,院使和眾位太醫未來得及離開便被困在太醫院裡。我等雖然惶然,但也知性命無憂,所以倒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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