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故人舊夢

含光頓覺不妙,忐忑的答道:「是別人送的。怎麼了?」

邵六指著玉璜的下端道:「光潤司專為宮裡做玉器,太宗皇帝素喜玉璜,又在光潤司里專設了廣平記,單做玉璜。這裡有個廣平記的魚形紋。」

「你是說,這東西是宮裡的?」含光沒想到玉璜的來頭如此大,一時間越發的緊張,只覺得自己的聲音都有些飄渺。

「這是太宗皇帝的親佩之物。」

含光咽了口唾沫,「太宗皇帝?」

邵六道:「廣平記的標分兩種,分魚紋,水紋,魚紋只有太宗皇帝可用。」

這玉璜的身價隨著邵六的幾句話,瞬間升了數個台階,沉甸甸的貴不可言。太宗皇帝是當今聖上的兄長,商國開國帝君,征戰半生創下不世偉業,問鼎中原十六州,建立商朝與大梁分庭抗禮,二分天下。可惜英年早逝,為安國定邦,帝位傳弟不傳子,更是讓世人驚佩其心胸偉闊。是以,成宗即位之後,對太宗之子康王,恩寵有加,享皇子待遇,王爵世襲罔替。

含光還沒從驚詫中清醒,就聽邵六一聲喝問:「這可是宮裡的東西!究竟是誰給你的?」

「邵公公,這都是多年之前別人送的,真不知道那人是誰。」

一時間她心裡七上八下的亂成一團。這玉璜既是太宗親佩之物,那麼送玉璜之人,必定是太宗身邊之人,他會是誰?總歸不會是康王吧?

一念至此,她心裡又是一驚。使勁回想幼年時那個人的音容笑貌,奈何卻如水月鏡花一般浮如晨霧之中,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邵六正欲追究,突聽身後有人說道:「邵六,這事不必過問了,宮裡的東西流落民間,也不是一件兩件。」

邵六拱手道了聲「是」,便閉著嘴不甘的站在一旁。

夜色之中,看不清霍宸的容色,一丈開外處,駕著一叢火,火苗在夜風中搖曳,他的衣衫也隨著風輕飄輕落,人如幻影一般。

含光眼前像是籠了一層紗,心裡的那個人也是半真半幻憶不真切,含光心中一動,衝口而出問了一句:「殿下幼時可去過閑雲寺?」

「沒去過。」霍宸答得很爽快,輕飄飄一句話,將含光心裡的重負一下子卸去,驟然間心裡一松。

「怎麼,你很急著找那個人?」霍宸的聲音和風旭日一般,帶著些溫柔繾綣之意。

含光立刻道:「方才聽邵公公一說,才知這玉璜如此貴重,閑雲寺又是皇家寺院,看來那人定是皇親國戚。由此一想,那句兒時戲言當不得真。」

「等回了京城,本王替你找到他,你放心,本王替你做主。」

含光乾笑:「殿下胸懷天下,這等小事不敢勞煩殿下操心。」

「身為君王,便要愛民如子,子民之事,皆不是小事,況且,這一路上你我共過患難,情意非比尋常,無論如何也要讓你得償心愿,也算是本王對你的謝意。」

霍宸的話語愈加的情深意重。含光忙道:「含光覺得還是隨緣最好,萬事不可強求。」

霍宸笑道:「莫非你覺得,還是做本王的良娣更好?」

含光頓時無話可說,趕緊施了一禮:「殿下早些安歇,含光告退。」

匆匆轉身之後,她猶自感覺到霍宸的目光還停留在她的背影之上。她總覺得霍宸話裡有話,帶著說不清道不清的一絲曖昧,但又不確定究竟是為何,她彷彿被陷進了一個漩渦之中,知道有急流卻避不開,被圈在裡面,四面圍城一般。

霍宸否認他曾去過閑雲寺,終於讓她放了心,但那種似曾相識之感常常在他不經意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之間流露而出,讓她恍然一怔,她是否見過他?為何她什麼都想不起來?

翌日早起拔營之時,天氣陰沉,眾人就著熱水吃過乾糧,便匆匆上路。天色一直陰沉,直到辰時也不見日頭露面,又過了一會兒,竟飄起雨來。

春雨貴如油,潤物細無聲,山野□籠在一片霧蒙蒙的霏霏細雨之中,如水墨丹青。但沒有雨具的時候,無人有心去賞這春日雨景,越發急著趕路。

片刻功夫,含光身上便被淋得濕漉漉的,十分難捱。

道路兩側曠野無邊,都是良田,也沒個避雨之處,霍宸疾馳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在路邊不遠處看見一個山神廟,下意識的就看了兩眼。

邵六立刻道:「殿下,這雨一時也停不住,殿下身上還有傷,還是先去避一避雨吧。」

霍宸點點頭,率眾人到了山神廟。山神廟不大,勉強站得下幾十個人,其他人圍著山神廟站了一圈,在屋檐之下避雨。

霍宸進了廟裡,對邵六道:「既然這裡有山神廟,必定不遠處便有村落,你和虞虎臣帶幾個人去村子裡尋些斗笠蓑衣,再弄些柴火過來,支起火讓大家把衣服烤一烤。記得給人銀兩。」

邵六便和虞虎臣去了。

含光抱著胳膊側身站在一旁,有些窘迫,因為衣衫一濕,便悉數貼在身上,輪廓畢現。

承影見狀便脫下外衣,披在她的身上,雖是濕衣,卻也擋住了旖旎。

含光對他溫柔一笑,這時,錢琛一連打了數個噴嚏,聲震入雲,頓時引得大家一眾鬨笑。霍宸也笑,錢琛紅著臉,滿面羞色。一眾武人之中,他一介書生,越發顯得文靜秀雅。

過了許久,虞虎臣和邵六回來,將裹在蓑衣里的乾柴拿出來,在廟裡架起了兩堆柴火。

眾人圍著柴火烘烤濕衣,有幾個豪爽的便脫了上衣,露出赤膊,含光頗為尷尬,眼神無處可放,便轉到神像之後。

承影抱來乾柴,在山神像後支起一蓬柴火,然後背過臉,低聲道:「你在這兒,我給你看著。」

含光心裡一陣暖意融融,獨自一人就著一小堆火,將身上衣服都烘乾了。承影一直站在旁邊,背著臉。

含光拉拉他的衣角:「你過來烤。」

承影轉過臉嗯了一聲,蹲在火旁。

含光見神像後有蓬乾草,便想坐下歇歇。不料一坐上去就感覺屁股下好像有什麼東西,她蹲起身子,隨手撥拉了一下,然後就是「啊」的一聲尖叫,飛撲到了承影身邊。

承影嚇了一跳,「怎麼了?」

「蛇,蛇。」含光一頭冷汗,下意識的就抓著了承影的手。

霍宸、虞虎臣、邵六立刻被含光一聲尖叫引到了神像後。承影拿起一隻木棍撥了一下乾草,笑了:「是死蛇。」

霍宸大笑:「沒想到你還是這麼怕蛇。」

含光不好意思,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有怕的東西,比如她,豺狼虎豹也不見得懼怕,就單單怕蛇。

承影將那條死蛇挑出去扔了。含光重又坐下,就著柴火烤鞋子。突然間,她心念一動,方才霍宸說,你還是這麼怕蛇。他怎麼知道她怕蛇?難道以前真的見過他?

含光再次不安起來。

雨停之後,照例是馬不停蹄的趕路,天色昏黑時到了維州府。洛青城拿出通關兵符,讓人立刻去稟告刺史和州尉。

不多時,刺史和州尉一前一後匆匆趕來,誠惶誠恐將一眾人馬迎進城中,妥善安置。霍宸領著洛青城,承影含光和邵六等人宿在州尉府。

晚飯時,霍宸面色有些不好,眉宇發青。

州尉李明琪小心翼翼道:「殿下莫非身體不適?」

霍宸扶著額角,勉強笑了笑:「白日里淋了雨,此刻有些頭疼發熱。」

李明琪立刻起身:「下官立刻去請大夫來。」

霍宸對邵六一頷首:「你陪著李州尉一起去。」

邵六明白,立刻緊跟著李明琪出去了。

含光暗自佩服霍宸的心思慎密,不論何時都小心謹慎。

李明琪走後,霍宸對承影招了招手,俯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承影點頭應是。

過了一會兒,李明琪領著一位大夫進來。邵六對霍宸微微點了下頭。

大夫把了脈,又讓霍宸解開衣服,看了看傷口。然後開了藥方,留下傷葯。

霍宸回房休息,邵六親自去後廚給他煎藥,讓含光守在房中。

含光不見承影,便問邵六:「承影去那兒了?」

邵六放低了聲音道:「他和洛將軍去守著李明琪的後院。」

含光恍然大悟,這才明白霍宸為何不住在刺史府而選擇州尉府,若是李明琪萬一有什麼異動,後院住著他的家人,可為人質。

入夜之後,霍宸高燒起來,面色通紅。邵六又急又怕,不停的絞著面巾為他擦汗,又急著去後廚給他熬藥,忙得腳不沾地。

霍宸昏昏沉沉,時睡時醒,醒了便要水喝。

含光扶著他的身子,將杯子遞到他的唇邊。霍宸吞了幾口水,看著含光,目光迷離,輕輕喚了聲:「小魚。」

含光恍然一怔,覺得這個名字無比的親切熟悉,似乎這個名叫小魚的人,似曾相識,或是和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無意識地在心裡念了念這兩個字,竟然生出一絲親昵之感。

「小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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