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會議室內外鴉雀無聲。
回過神後,被臨時拉來的「面試官」們全都慌裡慌張地站起來喊了聲「秦總」,然後紛紛看向居中的欒巧傾。
他們自然都記得,昨天開這個小組會時欒巧傾強調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這場面試的存在、過程以及結果,絕對不能讓秦樓聽到半點風聲。
然而現在秦樓已經站在門外了。而且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秦樓此時的情緒非常不穩定——
他眼睛不眨地望著場中唯一的面試者,捏在門棱的手背上青筋綻起,用力過度而使得手臂都微微顫慄。
那張俊美的面孔上更是被過於複雜的情緒拉扯得猙獰。
包括欒巧傾在內的所有人都提心弔膽地防備著,不知道秦樓哪一秒就要徹底爆發出來而發瘋的時候,秦樓扶在門上的手竟然鬆開了。
他慢慢低下眼,嘶笑了聲。
死寂的會議室里迴響過這一聲藏了無數無數情緒的笑。順著耳廓收入耳中,又像一聲哽咽的哭。
宋書一直保持著不變微笑的面容上終於有一瞬幾乎綳不住。她用力地掐疼了自己指尖,才把那點情緒波動壓回去。
這個房間里除了秦樓和宋書之外,只有欒巧傾知道秦樓情緒波動的緣由。她不敢去看那人的表情,只是恨恨地扭頭瞪向長桌對面的女人——
她到底還是沒能阻止成,這個女人的目的達到了吧!
而轉過頭這一瞬,欒巧傾卻在那女人似曾相識的眼眸里看到近乎悲憐的情緒。
欒巧傾一愣,等她再定睛去看,那絲情緒又好像錯覺似的煙消雲散,根本就不存在過一般。
女人仍是那副溫婉的笑容,像一張讓人挑不出任何瑕疵的面具。
「這位就是秦總嗎?很高興……見到您。」
女人不避不退,徑直走到會議室門口,停住。然後她主動向秦樓伸出纖細白皙的手。
宋書淡淡一笑,輕歪了下頭,一綹細細的髮絲從鬢邊滑下,「秦總您好,我是雋升律師事務所派來的助理合規官,秦情。」
這一句話後,會議室外扒著格子間踮腳往這邊瞧的人事部幹事們和會議室里的面試官們幾乎不約而同地倒抽一口冷氣。
格子間里有人已經表情驚恐地小聲議論起來了:
「我沒看錯吧?」
「敢在地獄周直面大魔王而上的勇士多少年我都沒有見過一個,而她甚至還敢在這個時候朝秦總伸手??」
「是啊,這可是在平日里也是沒幾個勇士敢做出來的壯舉。」
「英勇,她真不怕自己那隻手被捏碎了嗎?」
「只有我覺得她婊里婊氣的、像是想勾引我們秦總嗎?」
「瘋了吧在這種時候出手……」
「大魔王不會直接把她扔下樓吧?」
「別亂說啊,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秦樓微微抬了下眼皮。
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緊盯著的那隻手,白皙光滑。上面沒有一絲疤痕,彷彿什麼傷痛都不曾經歷,任何歲月洗禮的痕迹都不曾留下。
五官間隱隱有相似,神色、顰笑,卻截然不同。
就像完全的兩個人一樣。
秦樓緩緩鬆開握住門棱的手,伸向前,完全地裹住女人嬌小細白的手,然後驀地握緊。
「你好……秦、情。」
看得清的室內眾人目光里透出異樣,他們不安地做著視線交流。
這個握手的分寸顯然不符合社交場上男士和女士握手的基本禮儀,但大魔王又好像並不是要爆發出來的前兆。
終於還是有人大著膽子邁出一步,小心翼翼地開口:「秦總,我們是在為這位雋升律所的秦小姐面試。時間上已經差不多了,您看……?」
秦樓的視線定格在女人的臉上,分秒都沒有過寸移。
他聲音微啞:「面試?」
「是,秦總,就、就是一場普通面試。」
「什麼普通面試,需要你們調動三個部門以上、組成臨時小組才能進行?」
「!」
居中的欒巧傾聞言臉色一變,怒氣沖沖的目光掃過自己身旁的人——顯然他們中有人泄露了消息。
會議室的門已經被外面知趣的助理乖乖關上了,門前宋書的手還在那人掌心裡被握著,緊得掙不出。
宋書神色不變,只笑著向前傾身,「如果秦總有興趣,面試您可以旁觀,這些壓力我作為助理合規官也應當承受——不然您也未必能夠信任我來您公司就職,不是嗎?」
「……助理合規官?」秦樓低垂著眼,仍沒有鬆開女人的手,「是什麼職務。」
在一室詭異目光下,宋書笑容坦然,「pliance officer,助理合規官。其中pliance是指企業對法律或者政府政策與命令的遵守和執行——換句話說,我的職責是審查企業的制度和運作,確保企業依法運營。例如,Vio資本需要確保遵守的《反洗錢法》;再比如……」
宋書說到這裡停頓了下。
然後她輕抬手,從秦樓的掌握里慢慢抽出,而笑意不變——
「再比如,人事聘用里的反歧視、反職場性騷擾。」
「——!」
聽到這毫不客氣的最後一句,會議室里眾人的臉色齊刷刷地變了。
幾秒後,有人乾笑兩聲,「趕緊給秦總找把椅子呀。」這人上前打圓場,「秦小姐這從國外回來的人啊,就是愛開玩笑,秦總要不也坐著看看秦小姐的面試表現?」
「國外。」
秦樓眼神微空,須臾後他低了眼,像從胸腔里擠出聲壓抑而嘶啞的笑。
「還真是……好遠。」
宋書笑容不變,恍若未聞。她微笑著側過身,垂回已經被攥得通紅的手,從容又平靜地看向欒巧傾,「欒部長,我的面試可以開始了嗎?」
欒巧傾表情複雜,「可以……你坐回去吧。」
宋書轉身。
在背對秦樓的那一剎那,她眼底有些無法剋制的悲涼還是滲出來,但又以最快的速度按捺回去。
——在秦樓在的時候,她必須時時刻刻謹慎提防,絲毫馬腳都不能露出。
因為……這是這個世界上最熟悉她的人啊。
或許比她自己尤甚。
在宋書落座後,秦樓的目光終於從她的身上慢慢抽離。他身影有些發僵地走到面試官席的正中位置,停在欒巧傾的身旁。
「這場面試的主面試官,我來。」
「……」
欒巧傾臉色一變,張口就想反抗,但在目光觸及男人那雙黑得陰鬱猙獰的眸子時,欒巧傾還是本能地退縮了。
她張了張口,「好。」
欒巧傾轉身拿起桌上的文件,示意旁邊的人挪開他的位置。但是不等那人動作,秦樓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出去。」
欒巧傾身形一僵。她扭過頭,「不行,她——」
「出去。」
「……」
欒巧傾攥緊了手指,扭回頭瞪向面試者椅子上的女人,然後憤而轉身,踩著高跟鞋咔噠咔噠地離開了。
會議室的門「砰」的一聲合上。
宋書笑容不變,心底則嘆出一聲氣。
秦樓這一番舉動,會不會招致別的後果暫且不論,單說在巧巧這裡,她估計自己的仇恨值已經拉到最穩了。
這是把雙刃劍,朝自己的尖銳面是多一位「敵人」就要多一重謹慎,而另一面,秦家裡人人都知道欒巧傾和自己感情多深,所以欒巧傾對她的敵意也可以成為她的偽裝層之一……
宋書在心底無聲盤算著,這已經是她這些年獨力生活養成的習慣。
長桌對面,面試官們重新就座。
秦樓兩邊的那兩位倒霉同事自然是戰戰兢兢、如坐針氈。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兒去。
欒巧傾的意思通過昨天一場小組會議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那就是絕對不能讓這個秦情進到公司里。
而在地獄周內的今天,突然出現在面試房間里的秦樓和這位面試者卻顯然關係匪淺,但又並未表示出明確的一定要強留對方進公司的意思——在如今的Vio資本,如果秦樓想要留一個員工,那除了董事會沒人能提出異議。
於是面試官們只能一邊揣摩著大魔王的心思,一邊調整著分寸向宋書提出面試問題。
顧忌著宋書和秦樓方才那一番交鋒,面試問題的難度顯然做出向下的調整,宋書應答起來比她自己預料中輕鬆許多。
持續15分鐘後,秦樓左手邊的面試官收到同僚們的眼神示意,在心裡嘆了聲氣,小心地觀察著秦樓的神色,開口:
「秦總,您有什麼要問的嗎?」
「……」
秦樓的目光從他面前那份快要被盯出洞的「秦情」的個人履歷上抬起。
和正對面溫婉微笑的女人對視很久後,他突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