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機坪上空晃眼的光被呼嘯的風聲撕碎了。跑道上,一架大型客機疾速滑行過去,兩邊草地被掀起浪潮似的起伏。
機身緩緩停住。
公務艙里,空姐將通往經濟艙的布簾拉合,轉身回到公務艙內,和其他空姐空少一起向兩旁的乘客微笑俯身。
「秦小姐,飛機已經抵達Q市國際機場。您可以帶好行李物品,從廊橋離開了。」
「……」
「秦小姐?」
「……抱歉,你是喊我嗎?」
飛機舷窗旁,長發微卷的女人回神,她轉過視線,朝空姐歉意一笑。
「沒關係,秦小姐。今天Q市的天空確實漂亮得讓人入迷。」
「嗯,但我想,我只是還不夠適應自己的名字。」
「?」空姐怔了下,隨即瞭然微笑,「您是在國外生活習慣了,很少聽見國內姓氏稱呼了嗎?」
窗旁的女人輕搖頭,但並沒有解釋,她跳過這個話題,「我剛剛錯過什麼了嗎?」
「沒有。我們的航班已經抵達Q市國際機場,這是您的行李箱,您可以下機了。」
「好的,謝謝。」
宋書拉著小號的行李箱走出艙門時,廊橋內銜接處的航班空乘人員面帶微笑,一齊向她彎腰。
「歡迎回國。」
廊橋玻璃外,一架飛機凌空而起,機翼劃破雲霄。
遮蔽的光重新落下。
宋書停住身,望著這片熟悉的天空。
是啊。
歡迎回國。
整整九年,背負著刻骨的冤與仇,她終於從那個孱弱無力到連自己的命都無法把握的孩子成長起來。
她回來了。
當年參與那件驚天的eag龐氏騙局案的所有人……
從今天開始,她會叫他們一個一個,付出自己應得的代價。
望著映出自己身影的玻璃,宋書慢慢勾起一個笑。
那笑像是一張面具,和她沒有情緒的五官一點點重疊,最後完全契合。
她眨了眨眼。
反光里的女人也俏皮嫵媚地眨了眨眼。
「我叫秦情。」
反光里的女人輕聲說。
——
機場1號出站口前,宋書的腳步隨著目光停下。
她面前正對的臨時停車位上,此時停著一輛黑色的奢華轎車。副駕駛座一側的車門打開,穿著修身西裝的男人單手扶門站在車旁,笑容溫和。
「宋書,不對,我應該稱呼你『秦情』了?」
男人上前,接過宋書手裡的行李箱。
宋書沒有推辭,「謝謝,勞駕余總百忙中來接。」
「才多久不見,你就跟我這麼生疏了?」余起笙謝絕旁邊機場工作人員的幫助,提起行李箱走向後備箱,「你先上車。」
「嗯。」
車上一番寒暄後,余起笙說:「我在Q市的L區給你安排了一處住處,你暫時住在那裡,有什麼更喜歡的地方再換。」
宋書:「看來余總律所里的員工福利不錯。」
「不是每一個員工都有這樣的員工福利。」
「嗯?」
「這是未婚妻特有的員工福利。」
宋書一怔,兩秒後她回頭看向駕駛座,「半年不見,余總幽默了。」
余起笙沒接話。
沉默蔓延數秒,車裡氣氛逐漸微妙。
宋書輕眯起眼,那雙溫順如貓的瞳孔微微縮緊。
安靜最終是被余起笙打破,他苦笑了下。
「不瞞你了。我引薦你進秦樓的『Vio資本』任職,不止是以律所員工、更是以我歸國未婚妻的名義。」
聽到那個名字,宋書晃了下神。但她沒有開口,似乎在等余起笙的後話。
余起笙說:「沒有通知你就私自決定,是我的不對。可你想要儘快接觸Vio核心,就需要能讓Vio董事會信任的身份。」
宋書平靜地看他,眼神里有一瞬淡漠發涼,只是那涼意錯覺似的散去,她坐回身,勾唇笑笑。
「當然,我懂余總的良苦用心。」
余起笙再次沉默。
十幾秒後,他突然打開應急燈,拐進旁邊的應急停車道。
轎車剎車停住。
宋書的身體隨著慣性前傾,又被安全帶拉回靠背。一聲悶響,宋書後腦勺撞上柔軟的真皮靠枕。
不知道是急剎還是撞擊或者別的什麼帶來的一陣眩暈感,讓她意識驀地一陣恍惚。
像是突然閃回多少年前最後的那個五月。秦樓和她的車沿著狹長的海岸公路開了一晚,急剎在黎明的沙灘前。
少年俯身下來,眼底藏著黎明裡唯一的幽暗,卻比光都灼人。他捧著她的臉卻只敢親吻她的眼瞼,他是她最狂熱的信徒,也是最虔誠的瘋子。
那一吻里熾熱窒息,時至今日她都記憶猶新。
耳邊一聲「宋書」把她叫回神。宋書瞳孔里的焦點重新定住。
和原本模糊的少年清雋凌厲的面孔不同,她眼前是余起笙微皺著眉的臉。
「你真懂我的用心?如果真懂那為什麼一定要進入Vio?你明明知道那是秦樓的公司、知道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更知道他對你有多……」
余起笙收住話聲,他似乎懊惱於自己的失言,轉回頭去,攥緊拳捶了一下方向盤——
「而且你怎麼知道當年那件事他就一定不知情?當年那個案子的證人、證據、證詞環環相扣,秦家裡和公司上下,哪個人你敢確保乾乾淨淨?」
「我不確保。」宋書定神,聲音平靜。「但Vio是我必經之路,不管它的掌權者是不是秦樓。而且……秦樓只和宋書有關係。」
「我當然知道他和你有關,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同意你進Vio。」
「不。宋書九年前就已經死了——我不是宋書,我是秦情。」
「……」余起笙扭回頭,「他會認出你。」
宋書瞳孔輕顫,須臾後她彎眼,輕聲地笑,「只要你不說。一個死了九年的人,誰會記得?又怎麼認得出?」
余起笙緊抿住唇,皺眉不語。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似乎妥協了似的嘆出一口氣。
「既然你堅持,那我也沒有辦法阻攔。只是我要提醒你,一旦進到Vio,你要面對的舊人可就不止秦樓一個了。」
「還有誰?」
「欒巧傾,你的表妹。」
宋書一愣。這是重逢以來的第一次,余起笙在她的臉上見到這樣意料之外的神情。
「怎麼會……巧巧進了Vio?」
余起笙沉默幾秒,輕嘲,「這些年你不在的時候,欒巧傾全是依託於秦樓的照料。如今在風投業界,秦樓那天才瘋子的名號下,還有誰不知道他任何女人都不放在心上、唯獨對欒巧傾照顧有加?」
余起笙一頓,看向宋書。
「欒巧傾從小受你照顧,跟在你們倆身邊,卻處處被忽視,處處不如你,她對秦樓真沒有一絲覬覦?那時候你們姐妹情深,她還會為你剋制,但這些年你不在,足夠她把機會利用得徹底。說不定在秦樓心裡,你早就被取而代之了。」
宋書聽得失神。她再落回視線時,正對上余起笙意味深長的目光。
她失笑,「宋書已經死了。秦樓、欒巧傾,誰和誰在一起我都不會也不能阻止。而且……你不需要試探我。」
「你怎麼知道我是試探,不是事實這樣?」
「因為如果你真信了這種傳言,也不會給我捏造出一個未婚妻的身份了,對吧?」
余起笙一愣,無奈搖頭,「你永遠聰明又犀利。我承認,未婚妻的身份不止是讓Vio的董事會信任你,更是在秦樓那裡給你加的一道保護罩。」
「保護罩?」不知道想到什麼,宋書垂眸,莞爾,「那你還是太不了解他了。」
「嗯?」余起笙皺眉回頭。
「如果他真確認了我的身份,未婚妻這件事只會讓他……發瘋。」
「……」
余起笙的表情頓時嚴峻。
宋書很快從掠過去的那些記憶碎片里回神,她抬起頭,明媚地笑。
「玩笑而已,別放心上。就像我們剛剛說的那樣——九年了,什麼都已經變了,誰還會記得一個已經死掉那麼多年的人呢?有時候我自己站在鏡子前,也幾乎認不出自己了,他也……不會的。」
宋書說完,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轉向窗外。
余起笙沉默,重新發動車。
他一邊望著後視鏡輕打方向盤,一邊不安地皺起眉。
憑秦樓曾對宋書懷有的那樣瘋狂決絕的感情……事情真會如她所說的順利?
——
倒時差無疑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宋書昏沉兩天後,進Vio的任命通知發進了她的郵箱里。
回國第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