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卓的面色鐵青, 儘管他抓在門把上的手背已經迸起青筋來, 但自小受到的教養和管制, 還是讓他壓抑下自己的怒意, 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轉身避開了衣帽間里的場景。
而當他的腳步聲稍作之後, 衣帽間里,顧景琛也放下了遮住丁淺雙眼的手, 退了一步。
丁淺抬起眼眸來看他。
琥珀色的眸子清澈乾淨,褪去了之前的驚怔, 這一刻的女孩看起來平靜而淡然。
她的目光似是無意地從門口掠了過去, 然後落回到顧景琛身上。
丁淺唇角微翹:「學長拿到想要的東西了?」
「……」
顧景琛默然地看了丁淺一眼。
他想過她會有的很多反應,但眼前這一種顯然不在其中。
——溫婉得體,甚至說得上波瀾不驚。跟之前模樣截然相反,就好像那些赧然的表現都是她的偽裝。
「學長如果沒有其他事情, 」丁淺似乎也不在意對方的沉默,「宴會那邊我不能離開太久,就先回去了。」
說著她便抬腳, 要和顧景琛錯身而過。
只是剛走出一步去,她的手被人攥住。
丁淺的指尖難以察覺地顫了一下。
顧景琛回眸望向她, 正撞上女孩兒同樣望來的視線。
琥珀色的眸子里,那些勉力維繫的平靜與淡定之下, 他像是看見了一隻在林間受了驚的鹿。
顧景琛心裡一軟, 垂眼, 鬆手。
「宴廳里空調太涼。」
他將手中的淺灰長絨皮草給丁淺披上, 扣住前面那枚漂亮的鏤空玫瑰搭扣。
「……好了。」
修長乾淨的十指從身前移開,丁淺低聲:「謝謝學長。」
話音一落,她轉身往外走去。
背影匆匆。
顧景琛過了片刻才從早就消失了人影的房門處收回了視線,他垂下眼帘,望著自己似乎還殘留著令人眷戀的溫度的指掌。
漆黑的眼瞳里情緒微閃。
「……還是太急了嗎。」
一向漠然得彷彿不在意任何事情的男人,站在空蕩蕩的房間里,輕輕地嘆了一聲。
旁人都瞧不見的這一刻,他沒再掩飾自己的失落和無奈,眉心微微擰著,像是個迷了路的忐忑的小孩。
……太在意。
所以總是無法自信,踏出每一步都患得患失。
情緒平復之後,顧景琛也抬步走了出去。
衣帽間的門被他隨手帶上。
向著宴廳的方向身形一擰,顧景琛剛走出大約十幾米的距離,他右前方的長廊分支節口,一個倚在牆上等了很久的人邁步出來。
自然便是面色不善的周卓。
「你是喬染帶進宴會的?」
周卓初一開口,聲音便帶著不加掩飾的冷意。
顧景琛權作未聞,仍舊不疾不徐地向著宴廳的方向走。
兩人即將擦肩而過的一瞬,周卓的神色里多了一絲怒色。
「幼稚無禮,一事無成……你連靠近她的資格都沒有,我想你最好有這自知之明。」
顧景琛步伐驀地一頓。
他的身形停在了周卓旁邊,兩人肩膀之間的距離也不過餘下幾寸。
周卓站得一動不動,等著這個年輕的男人向自己衝動發難。
然而他等了半天,就聽見那男人重新抬步。
「哦。」
一個字孤零零地施捨在身後。
「……」
一種被輕蔑無視的羞恥感頃刻沖刷了周卓的心頭,他實在無法忍受這種感覺來自於一個比自己要小五六歲的年輕人,因而一時惱怒得連教養也拋在腦後。
他猛然轉身,看著顧景琛背影,冷聲怒道:
「如果你是貪圖尚茗的一點資源,我會讓喬染撥給你——可如果你覬覦不可能屬於自己的東西,那我保證,你會失去你現在還擁有的一切!」
「……」
原本準備直接走人的顧景琛,在聽見對方的某個措辭之後,步伐戛然止住。
逆著長廊微醺的壁燈,他兀然側身回眸。
深黑的眼瞳里隱著森然的寒光。
眨眼之間,年輕的男人身上之前懶散漠然的情緒一掃而空,望來的眼神甚至讓周卓都有一剎那不自覺的屏息。
——彷彿被什麼猛獸驀地扼住咽喉。
再過須臾,那張清雋完美的面龐上,唇線輕輕一掀。
煞人的目光漸淡,而男人的眼底仍不見丁點笑色,只余令人背後微栗的涼意——
「別那樣形容她……真難聽。」
「……」
周卓神色一變。
顧景琛已然沒了繼續交談的興趣,他轉身往宴廳走去,只剩一句餘音在長廊里盤繞。
「至於其他的,無論想搶走什麼……隨你們的意好了。」
借著宴會的名頭遁了的丁淺,卻是一出房門就奔著跟宴廳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到了長廊盡頭,沿旋轉樓梯上了三樓,丁淺踏上了老宅裡面積最大的露台。
沒等她放鬆下來,就見著一點猩紅的光色在夜景里微微閃爍。
——已經有人在了。
借著身後不遠處的燈火,丁淺將對方的身形瞧得分明。
「喬姐?」
丁淺有些意外地開口問了一聲。
喬染之前似乎正心神走脫,突然聽見丁淺的聲音,也是頓了一下才轉過身來。
丁淺此間已經走近,看清喬染塗著紅色甲油的手指之間,夾著一根細長的香煙。
顯然,也是那點猩紅的來源。
初時的怔滯之後,喬染已然笑得嫵媚漂亮。
「我們的丁大小姐怎麼跑到這兒來了?你今天可是宴會的第二主角。」
丁淺猶豫了下:「上來透口氣。喬姐你呢?」
喬染沒回答她的問題,視線隨著丁淺走近,落到了她的肩上。
喬染半是玩笑著,伸手拂過了丁淺身上的長絨披肩。
「真體貼啊?」
丁淺腳步一停。
「顧學長……是喬姐請來的?」
「『顧學長』?」喬染重複了一遍,繼而紅唇一揚,「你是說Diva啊?」
沒等丁淺回答,喬染夾著香煙掩著紅唇笑道,狹長的桃花眼微微一挑:「難道你不想見到他?」
如果是在這場宴會之前,她一定會斬釘截鐵地說一句「不想」。
可到了此刻,花在喉口,丁淺卻突然卡了殼。
她的腦海里不可遏制地浮現出幾分鐘前的畫面。
甚至,那低啞微沉的勾人嗓音彷彿還在咫尺之間。
「……」
丁淺悶悶地哼了一聲,趴到了一旁的躺椅上。
「我覺著我完了。」
喬染:「嗯?怎麼了?」
「我正在走向罪惡的深淵……」
「你是來的路上撞著腦袋了嗎我的大小姐?」
喬染哭笑不得。
丁淺沒理會她的調侃,扭過臉來,夜色里杏眼微閃,表情卻是一等一的嚴肅。
「你說,我有沒有可能是單純地覬覦他的身體?」
喬染笑得眼睛微狹:「你這覬覦可算不上單純了。」
丁淺自顧自語,又轉了回去。
「那我跟那些想睡他的大概沒什麼區別了……我果然是在走向罪惡的深淵啊。」
見丁淺越來越跑偏,喬染忍不住碾了手裡的香煙,語氣淡淡。
「你覺著周卓長得怎麼樣?」
「……卓哥?」
丁淺緩緩地把頸子扭過來,想了想:「帥啊——禍害了多少好女孩,嘖……」
「哦。」
喬染似笑非笑——
「那你覬覦他的身體嗎?」
丁淺:「……」
詭異的沉默之後,丁淺慢慢地扭開僵硬的細頸。
這個問題的答案後面似乎隱藏著更可怕的東西,她覺得自己得先緩緩……
喬染卻沒有要放過丁淺的意思,她上前了兩步,繞到丁淺面前,一個轉身,倚在了圍欄上,正對上丁淺的視線。
「你在怕什麼,小淺?」
丁淺沉默了一會兒,枕著自己的手臂,輕聲。
「喬姐你記得,我初中的時候跟你說過……我有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嗎?」
喬染點頭,繼而玩笑:「你那時候的性子……也只有那一個朋友吧?」
丁淺接話:「對啊,只有那一個朋友。」
「你提過那麼多次,我想不記得都不行。叫孫……」喬染皺著眉想了想,打了個指響,「孫清茹——對吧?」
「對,孫清茹。」
丁淺慢慢地重複了一遍。
……
「丁淺,你也太孤陋寡聞啦!顧景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