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技術宅, 丁淺最不喜歡眼前這種場合。
也有時候她會覺著, 正是因為不喜歡這種客套虛偽的平和與算計, 她才會喜歡上程序。
至少0和1從不欺騙, 它們只把最直白和真實的世界展現在你的面前。
而不同於只有0和1的數字網路, 現實世界裡永遠遮遮掩掩。
丁淺抬起手裡的香檳杯, 輕抿了一口,微微沾了亮澤的唇輕勾弧度, 眼底笑意微涼。
就好比此刻這個和樂的晚宴上,每一個客人無論心情如何, 又謀算著什麼, 但掛在臉上的無一不是隨時可以拉出去拍一張登報照片的完美笑容。
在這樣的宴會裡,大家默契地戴上同一張面具,永遠別想看見會有哪個像那人一樣神情漠然……
等等。
丁淺唇角笑意僵住。然後緩緩地,把視線重新移回去。
「……」
望著隔了十幾米, 眸色微沉而神情淡漠的男人走過來,丁淺只覺得剛剛咽下去的一口香檳的複合果味直直地沖了上來。
後勁酸爽。
……所以,是她愧疚感太重結果產生幻覺了?
而直到顧景琛距離她已不足五米, 丁淺確定幻覺存續的時間不會這麼長,她手裡的香檳杯往旁邊一放, 捋了一下長裙轉身就走。
——如果不是這裙子實在礙事,她還能發揮出競走的速度來。
曳地長裙和裙下的小細跟鞋, 再加上身後追著的人天生長腿的優勢, 離了宴廳眾人視線不到幾米, 丁淺還是被人攔在了廳側的長廊里。
——即便是這段距離, 也是有人不緊不慢欲擒故縱,直到脫離大眾視線才陡然上前。
看見停在面前的那雙線條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的長腿,丁淺默然了一下。
然後她努力含住下頜,以期不被對方看見自己的臉,聲音也壓得軟軟的,聽起來跟個嬌嬌柔柔的小姑娘似的——
「先生,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顧景琛原本清漠的神情沒能繃住,他唇角掀了起來。
盯著面前那顆拚命壓低的小腦袋,他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
兩人距離本就不遠,這一步之後,丁淺幾乎覺著自己的額頭要靠到男人的胸膛上去了。
她本能地要往另一邊繞開,還沒能動作,就聽見腦袋頂上有個清清冷冷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今晚如果躲開了,那以後跟我說話,就都用剛剛的那個語氣。」
「……」
丁淺頓住。
都用那個語氣?
——那大概不用幾次,她就先把自己膈應死了。
而顧景琛說到這一步,丁淺心裡自然半點僥倖都不存了。
她沮喪地揚起臉來,聲音聽起來也蔫蔫的。
「……顧學長,晚上好。」
——開場白慫得很,還帶著一種莫名的債多不壓身的鹹魚感。
這種自我認知讓丁淺無語了下,只不過她很快就被面前男人與之前樸素打扮不同的裝束給抓住了焦點。
版型設計幾乎千篇一律的塔士多,也能被他穿出走在時尚潮流前列的大牌新秀的美感——而她之前卻沒注意到對方存在?
大概是眼瘸了吧。
丁淺絕望地想。
「嗯,我挺好的。」
顧景琛接了她的話,墨色眼瞳里情緒微閃,「尤其是被人扔在學校門口之後。」
丁淺:「……」
——但這個男人的記仇程度,跟他的外表真的是天差地遠啊!
心裡雖然這樣想著,丁淺面上卻乖巧:「我給學長你發了道歉微信,不過學長好像沒看到?」
能讓自己不失禮、對方也不顯得計較的台階被丁淺遞了出去。
「看到了。」
顧景琛大大方方地,一句話把台階踹開,黑色眼瞳一瞬不瞬地瞧著丁淺。
「不想回。」
「……」
丁淺咽了一口老血。
……好好好,你長得好看,你說得都對。
抱著最後一點希望,丁淺試探地問:「那學長是什麼時候來的?」
說話時,丁淺不得不揚起臉來。
——男人實在高挑,偏又站得近,以致她今天只有三公分的小高跟完全形同虛設。
顧景琛沒急著開口。
長廊里的燈光是暖杏色的,帶著一點微醺的暗意。
背著一處壁燈的女孩兒杏眼微睜,濕漉漉的眸子是好看的琥珀色,瑩粉的唇因心緒而微抿著,恰到好處的妝容愈發襯得五官精緻,像是個昂貴的瓷娃娃。
——讓人很想伸出指尖去輕輕觸一觸,但又生怕會把她蹭了摔了。
顧景琛的瞳色深了一層。
「今晚的香檳甜嗎?」
「啊?」丁淺怔了一下,這個問題讓她措手不及,懵了一下才本能地搜索了味覺記憶,「還不錯。」
「……」
顧景琛的視線在女孩兒瑩粉而微濕的唇瓣上停留片刻,而後移開,他把幾乎出口的話壓了回去。
兩人之間倏然沉寂,丁淺在此刻也從被對方帶著跑偏的方向里轉了回來。
她沒忍住又問了一遍。
「學長是……什麼時候過來的?」
顧景琛瞥向她,點墨似的瞳仁里,又恢複了平素沉淡的不波。
倒是他的唇角難察地微掀了個勾人的弧度。
「大概,在你挽著伯父下樓的時候?」
丁淺抿了抿唇。
當被打臉已成習慣。
……嗯,這次是真的債多不壓身了。
有了這種視死如歸的覺悟後,丁淺反而淡定下來了。
她扭頭,望了一眼宴廳方向,渾然不知自己動作間,後V長裙光/裸處拉伸出如何漂亮的頸背曲線。
「那,我們回——」
「你的衣帽間在哪兒?」
顧景琛聲音驀然響起。
丁淺一怔,轉回來,有些不解地望著顧景琛。
但她還是抬臂指向了長廊盡頭。
停在面前的女孩的手臂纖細,漂亮的線條襯著白皙的膚色,顧景琛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向著長廊盡頭走去。
丁淺還未回神,就被拉進了自己的衣帽間里。
房門未關,恰在此時,行經的侍者瞥見丁淺被人拖入衣帽間的一幕,忙繞過去到門前。
「——丁小姐?」
門內兩人同時望來。
一個清雋俊挺,深藍鑲緞禮服襯得氣質不凡,另一個漂亮驚艷,純黑修身長裙勾出嫵媚曲線。
這分外和諧的一幕讓侍者失語了下。
等他回過神來,忙低下頭退出去。
「抱歉,打擾兩位了。」
臨走之前,侍者還把衣帽間的房門特別體貼地帶上了。
丁淺:「……」
——總感覺對方好像領悟了什麼奇怪的信息?
丁淺還在糾結於該不該追上去讓對方忘記那些奇奇怪怪的猜測,她的身旁,顧景琛已經拉開了一處壁櫃的亮面絨質的長簾。
目光掃過一遍裡面的上衣裙褲,沒搜尋到目標物,顧景琛長腿一邁,走到另一旁。
他伸手去拉那帘子。
一旁剛剛糾結完的丁淺一看見這一幕,幾乎是本能地拎起長裙,一步擋到了顧景琛和壁櫃之間。
只是帘子還是被拉開了一半。
深淺顏色各異的外搭露了出來。
顧景琛卻微抬了一側的眉峰:「你擋什麼?」
「……」
丁淺自然不會說,這帘子再過去半米就是她的內衣和睡衣的擺置之處,梗了一下之後,她皺眉。
「學長找什麼?」
沒等到答案,顧景琛也不執著。
他的視線從女孩兒的肩上抬起,落到被擋了一下的絨質亮面長簾上,然後又勾了回來。
他向前俯身,視線在各式各樣的外搭里掠了一遍,便定格在其中一件薄款的灰色長絨皮草披肩上。
丁淺卻是身形微僵,稍稍向後勾著肩背。
——男人和壁櫃之間本就不剩多少距離,此時被俯身貼靠,丁淺幾乎能感覺到拂在自己頸側的微灼呼吸。
於是當顧景琛伸手取了那件披肩,剛準備直身時,就不經意地瞥見了跟自己稍稍錯身的女孩微紅的小巧耳廓。
「……」
原本即將後移的重心,再次壓住,顧景琛好整以暇地望著丁淺,深邃的眼瞳裡帶著一點輕淺的戲謔。
感覺到顧景琛的動作突然停住,丁淺身形愈發有點僵了。
顧景琛沒忍住,側過臉輕笑了一聲。
近在耳側的笑聲低沉微啞,帶著難以言喻的動聽和勾人,丁淺覺著自己臉上的熱度立刻又爬了一個境界。
——大概再給她一個火星,她就能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