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那組在調燒烤醬的時候, 蘇邈邈正蹲在商彥這組的燒烤爐的後面,收拾地上箱子里, 被幾個粗心大意的男生搞得亂七八糟的竹籤。
怎麼也是要蹭飯的, 總不好什麼都不做。
蘇邈邈這樣想著,透過燒烤爐下的支架空隙, 正巧看到了前面那組的瘋戲。
——
兩個調醬的男生並肩站著, 其中一個被另一個手指上蘸的醬,直接橫著抹到了臉頰上。
罪魁禍首幹完就跑, 後面被抹的男生在原地愣足了十秒,「嗷」的一嗓子反應過來, 捧著碗里剛調好的燒烤醬就開始追打報復。
兩人猴兒似的滿場躥, 活潑快樂。
雖然看起來傻了點, 而且透著一種蘇邈邈表達不出來的詭異氣氛,但蘇邈邈還是有些羨慕他們。
不過,在被追的那個男生無力逃脫, 後退著阻攔即將抹上臉的燒烤醬、然後被沒看到的腳後的箱子絆倒的時候,這種羨慕戛然而止。
「小心……」
蘇邈邈的本意是提醒那男生, 可惜晚了些。
而這幾秒的空隙,在發現男生是倒向自己並且不偏不倚地推晃了燒烤爐的時候,蘇邈邈心裡咯噔一下。
她起身想躲, 卻已經來不及了。
比之前灼得她眼睛發乾的熱度還要強烈了好幾倍,那灼熱感撲身而來。
蘇邈邈受驚本能地緊闔上眼。
耳邊零落的驚呼聲起。
跟著她身前驀地一緊,從鎖骨位置橫向箍住她的力量將她猛地往後一帶。
熱源驟息遠離。
耳邊驚叫聲里,夾雜上近在咫尺的一聲悶哼。
蘇邈邈心裡驀地一抖。
這個聲音是……
她慌亂地睜開眼:「商彥!」
女孩兒聲音被恐慌逼到了極致, 這一瞬間她臉色煞白,心臟疼得狠狠抽搐了下。
下一秒,
重心失衡,她被身前的人直接壓到了地上去。
「砰——」
幾乎緊隨著兩人落地,不遠處翻下來的燒烤爐砰地一聲砸在地上,燒得通紅的木炭從縫隙間滾落幾塊。
偌大的平台上陡然安靜。
所有學生在這幾秒里已經嚇傻了,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看著一切的發生,手腳都跟灌了鉛似的,僵在原地。
被壓在下面的蘇邈邈急喊了第二聲:
「商彥——!」
這是所有學生包括與蘇邈邈熟識的齊文悅等人第一次聽見女孩兒這樣驚慌到失聲的語調。
一反平素安靜到極致的模樣。
而那聲音顫得壓不住哭腔,幾乎是出口便哽咽住了。
「……沒事。」
商彥右手在倒在地上的女孩兒耳旁一支,撐起身。
他屈膝跪起,把女孩兒也拉起來。
目光先將人上下掃視一遍,眼底繃緊的情緒一松。
「你沒傷到吧?」
蘇邈邈哽著聲,用力搖了搖頭,
商彥鬆氣,跟著眉便一皺。
他側過頸瞥向左臂,額角輕跳了下。
商彥此時上身穿的是一件黑色高領毛衣,而即便是這樣的顏色,也掩蓋不住左臂外側那圈焦色。
他幅度很輕地動了動手指。
牽出一陣麻木鑽心的疼。
蘇邈邈早就注意到他之前那聲不由自主的悶哼,心裡抽疼也顧不得,踉蹌地爬起身——
「水!冷水!」
她扭過頭,沖嚇傻了的厲哲等人吼。
那是多數人的印象里,唯一一次見蘇邈邈發脾氣。
女孩兒的栗色長發散亂著披在肩上,精緻艶麗的臉頰被焦急多染了兩分嫣色,花瓣似的唇更像是點了朱,烏黑的瞳里情緒獰得驚人。
那樣身形嬌小無害的一個女孩兒,卻在這兩秒間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厲哲最先反應,隨手摸過來一隻盆,爬起身就往平台上的接水處沖。
而蘇邈邈目光一掃,就近看見了後面那組桌上的大剪刀。
她快步跑過去,拿起來又迅速折回。
那剪刀的雙柄寬度,幾乎比她手掌要大一圈了,握起來都費力。
女孩兒的指尖有點抖。
她停下時,商彥正皺著眉要起身。
「你別動!」
女孩兒聲量不低。
但震住了商彥的,是聲音里藏不住的哭腔。
商彥擰著眉。
「你不哭我才不動。」
「……!」
蘇邈邈急得有點氣急敗壞了——都什麼時候了,他還逗她!
對上女孩兒有點近乎兇狠的小表情,商彥著實怔了下。
——
果然被逼急了,軟軟一坨的兔子也會炸毛咬人的。
叨一口估計會很疼。
更何況……還是只紅眼睛的兔子。
商彥無奈,只得重新跪回身,配合女孩兒的高度。
「真沒事,不許哭。」
蘇邈邈右手攥著剪刀,但是在發抖。
她咬了咬牙,左手用力地捏住了右手,捏得細白的指背上綻出通紅的印子,這才勉強止住顫慄。
蘇邈邈咬緊下唇,順著商彥左手袖口的毛衣,筆直成線地剪了上去。
白皙流暢的小臂線條逐漸露出,而隨之一併進入眼底的,還有手臂後方那一片被灼得通紅、已經鼓起水泡的灼傷處。
灼傷程度不深,但傷面或輕或重,幾乎覆蓋了手臂後方的一半面積。
剪刀被扔到一旁。
蘇邈邈嘴一癟,眼角耷拉下來,眼眶倏地紅了。
濕漉漉的水色在圓潤烏黑的眼瞳里滾過兩圈,就要往外涌。
商彥見勢不妙,連忙伸手,輕捏住女孩兒的鼻尖。
「不準哭,聽到沒有?」
蘇邈邈憋住,抽噎了下。
方才急救小先鋒的模樣已經完全不剩了。
「疼……疼不疼……」
軟腔,還帶著鼻音和抖。
商彥安撫:「只要你不哭,那就不疼。」
蘇邈邈噎出個哭嗝:「……騙人!」
商彥:「……」
停了兩秒,他啞然失笑,「別說,你這樣還真有點凶。」
奶凶奶凶的那種。
讓他感覺自己燙到的不是手臂,而是心臟。
燙得都快化掉了。
黏膩泥濘,最後只勾勒出那一個小小的影兒。
慌亂的學生里,厲哲和其他幾個男生端著幾盆冷水衝過來——
「水來了水來了!!」
「……」
又是一陣七手八腳的忙亂,蘇邈邈綳著小臉,壓住幾乎要湧出來的淚珠子,紅著鼻尖給商彥做緊急處理。
在療養院待了那麼多年,她與同齡人比起來,匱乏許多常識,卻唯獨在外傷緊急處理等醫療方面,比普通成人也好許多……
……
幾個主責老師那邊,在聽到有學生受傷、而且受傷的學生就是商彥時,幾乎頭都大了好幾圈。
——
真可謂是怕什麼來什麼。
到了這時候,老師們也顧不得閑話了。
一個去翻提前準備的醫藥箱,一個打電話叫車,再一個顫著膽子通知學校里的領導,剩下的,有一個算一個全小跑步地往事發地趕去。
跑在最前面的就是教務處的一位副主任,也是這第一批秋遊學生的總負責老師。
「牛主任,您慢著點——我、我跟不上了!」
「早知道就該請一位校醫隨行的!」
「聽說……傷情不是很嚴重啊主任……咱急歸急,用這麼要命地跑么……」
「你沒聽見是誰傷了嗎!」
「……」
主任一發火,幾個老師哪還敢吭聲,跟著悶頭跑,卻也忍不住互相交換目光。
——
商彥不只是在學生間傳得背景神秘,學校里絕大多數的老師一樣不知道他是個什麼來頭。
只不過有前面的事情和傳聞壓著,領導們又不吭聲,老師們權作默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再加上商彥各方面委實優秀得拔尖,他們也就更是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不管不問了。
而如今被主任這麼一提,幾個老師都心思活泛起來。
其中最憋不住的一位老師,拼著力氣加快了幾步,跑到比牛主任稍稍落後半個身位的地方。
那人壓低了聲量,半是玩笑半是試探地問:「主任,這個商彥來頭有多大啊,他燙傷下,您還得這麼費勁拚命地去看?」
「……」
牛主任氣喘吁吁地瞪了那老師一眼。
「多大來頭你別管,只要知道哪怕是咱們所有人捆到一起,也得罪不起他家裡就夠了!」
幾個老師聽得暗自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