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時葯僵著那個躬在水池前的姿勢,懵了好一會兒才找回神智。

掬去了臉上的水珠,她遲疑著稍稍側移了一點視線,看向自己腳邊那片地方。

入眼是一雙黑色的亮面系帶德比鞋。

……男士專屬,毋庸置疑。

但無論是對剛剛質地好聽的聲音還是這雙鞋,時葯都沒有任何熟悉感。

她的目光於是順著筆挺的褲線繼續往上看。

腿很長,這是時葯對這個陌生人的第一印象。且不是單薄的長,而是一種形線漂亮、富有美感的修長。

剪裁完美的褲裝收於腰線,再向上便是可體的白色襯衫。襯衫乾淨熨帖,一絲不苟,其上沒有任何點飾。

至少……胸口及以下沒有。

站直了之後,時葯才發現自己還不及這人肩高的殘忍事實。

「……」

海拔上的差距讓時葯瞬間犯慫。

她沒抬頭,視線平直,竭力保持鎮定地開口:「您……是哪位?」

時葯以為自己表現得很好了,卻不曉得這聲音落在那人耳中,比剛剛都軟了許多,似乎還帶著點抖。

聽起來就……好欺負的不行。

那人深褐色的眼瞳里壓下某些陰晦的情緒。

「……你是在跟我襯衫上的扣子交流?」

再次響起的聲音淡掉了原本就難察的笑意,聽起來質薄而涼,連謔弄都顯得漫不經心。

時葯被對方說得頰側一熱,下意識地仰起臉。

一高一低的視線撞上,時葯怔了怔。

從她記事算起,眼前這人大概是她所見過的最好看的異性了。

面部線條凌厲漂亮,薄唇豐潤,鼻型高挺。

尤其是那雙眼睛。內眼角尖深邃,上眼瞼半彎著先起後垂,到了眼尾又細細一勾,不言不笑都看得人似醉非醉。

時葯面上還呆著,心裡的小人已經忍不住蹦出來感慨:活了十六年,她終於又見著教科書般的桃花眼了。

……

等等。

「又」?

這個流星一樣的想法划過腦海沒兩秒,就被時葯拽著尾巴拖了回來。

她的目光和呼吸同時滯住。

大腦自動從許多許多年前的記憶里,翻出了那麼一幀模糊到幾乎只剩了五官的圖片。

那裡面同樣生了一雙頂好看的桃花眼的少年,是時葯很久以來都以為只活在自己夢裡的……「哥哥」。

直到前不久跟爸媽求證,時葯才驚訝地得知自己幼年時竟真有這麼一位哥哥的存在。

不過聽說對方身體抱恙,多年來一直在國外療養……

再聯想起父母這幾天一起出國的事情,時葯眼睛立時睜得渾圓。

「你、你是……戚辰?」

對方似乎有些意外。

深褐色的瞳仁微顫了下,他眉尾揚起來。

「你記得我?」

從這四個字里聽出某種既深且切的意味,時葯直覺那有些危險。

她本能地搖搖頭:「我聽媽媽提過。」

「唔,」那人眼尾一斂,瞳底下情緒盡數收了,「果然忘了啊。」

「……」

時葯莫名地從這聲音里覺出一點涼意來。

戚辰卻沒再多說什麼,微側過身。

「走了,小兔子。」

時葯:「……」

時葯:「小兔子??」

「嗯。」男生沒什麼情緒地應了聲。

他右手一抬。

時葯低頭去看,這才發現自己長長的及腰馬尾和兩隻兔耳朵還攥在那人手裡邊。

此時那隻手上修長的指節屈起,在那毛茸茸的兔耳朵尖兒上捏了捏。

「這還不是兔子?」

尾音被他咬得低啞。說話間他眼尾微垂,目光在時葯身上輕淡一刮。

「……」

儘管耳邊聲音淡然得近乎冷感,時葯還是覺著一陣熱度像是順著那兔耳朵呼地一下衝上臉。

兩秒不到,女孩兒連細白的耳垂都泛起粉。

——

時葯幾乎要錯覺被對方捏了一下的,真的是長在自己身上的兔耳朵了。

所幸那人沒有再跟她為難,鬆了手走出廚房。

他的身後,時葯長長地舒出口氣。

然後她低下頭,欲哭無淚地看著地上白乎乎的一片澱粉,認命地蹲下來收拾殘局。——還得趁她爸爸媽媽回來之前搞定,不然想也知道是兩罪並罰,下場凄慘。

另一邊。

坐到客廳沙發上的戚辰微抬起下頜,眼神懶散地瞧著那個忙裡忙外給她自己闖的禍收尾的小姑娘。

將近十年未見,當初小小一隻的女孩兒,現在……

看見那家居服上兩隻兔耳朵跟在小姑娘身後一甩一甩,戚辰的眼底划過極淡的笑意去。

——現在,仍舊還是個小小一隻的丫頭啊。

至於唯一不同的……

「妹妹嗎。」

他垂下眼,啞聲笑了句。

深褐色的瞳仁里閃過晦暗的光。

*

唐姨到家的時候,時葯剛結束自己的掃尾工作。

一聽見密碼鎖打開的聲音,前一秒還拄著吸塵器調整呼吸的女孩兒,下一秒就摁了某個通電開關似的,瞬間腰身綳得筆直。

坐在沙發上的戚辰瞥見這一幕,眸光微閃。

……如果真有兩隻兔耳朵的話,現在大概已經炸著毛豎起來了吧?

他唇角不甚明顯地勾了下,目光轉向玄關。

停下來換了鞋的唐姨正在往裡走,慣常帶笑的臉上不知為何有些發板。

「瑤瑤,我剛剛接到時先生電話,他說他們從國外接回了戚——」

餘下的話,在唐溫看到沙發後站起的男生時,悉數消了音。

她臉色倏然一變。

「……戚辰?」

「唐阿姨。」

深褐色的瞳仁像是敷上了層薄薄的冰,深處黑漆漆的一片。

望著唐溫那噤若寒蟬的神色,戚辰微一勾唇,眼底卻沒浸上半點笑色。

「……好久不見。」

唐溫的身形僵在原地。

直到客廳後面的時葯將吸塵器推回原處,跑了出來。

「唐姨,您——」她話頭一停,奇怪地看了看兩人,「怎麼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時葯總覺得唐姨那一瞬間的表情帶著點……畏懼?

時葯不解地看向唐溫。

「唐姨,他就是我爸媽提起過的戚辰哥哥,他們這次出國可能就是去接他的。」

唐溫這才回過神,訕訕地笑:「嗯,我回來路上接到時先生電話,聽他說過了。時先生還說,之後有些手續什麼的需要再辦……」

她看向戚辰,「行李我會拿上去的,司機待會兒來接您過去。」

戚辰點頭。

唐溫收回視線,伸手拉住時葯往客廳裡面走。

「瑤瑤,你來看看我買的這些杏仁碎,適不適合你做甜品。」

「哎……?」

時葯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唐溫攥著手腕拉進去了。

兩人身後,看著匆匆進去的身影,戚辰微眯了下眼。

……

時葯半懵著被拖過了兩段彎折的長廊,到廚房外面時才停了下來。

她不解地看向唐溫:「唐姨,您這是做什麼呀?」

唐溫深呼吸了兩口,轉回身,神色嚴肅得罕見。

「瑤瑤,你對戚辰有印象嗎?」

「……好像有一點。」時葯想了想。

然後她軟著嘴角笑起來,伸手在眼尾比量了下,「只記得有很好看的桃花眼,好像……不太愛說話?」

唐溫表情有點複雜,似乎張口想要說什麼,但猶豫了下,還是沒說出口。

時葯卻先好奇地發問:「爸爸怎麼說?他以後會在家裡長住嗎?」

「嗯。」唐溫有些心思重重地點點頭,「時先生說戚辰在美國那邊的治療已經結束了。之後戚辰會一直留在國內。」

「什麼治療要那麼多年啊?而且他看起來很健康,」時葯伸手從自己頭頂高度往上又比量了下,「明明比我高那麼多。」

語氣藏不住身為矮子的自怨自艾。

唐溫卻沒心思與她說笑。

「瑤瑤,你聽唐姨的話——以後不管什麼時候,一定離他遠一點,好嗎?」

「……啊?」

時葯的動作神情都怔了怔。「可他不是我的哥哥嗎?」

唐溫有些糾結地捏緊了手,最後只搖了搖頭。

「我答應過時先生不能說……但你只要記得,戚辰跟你、跟你們這些普通孩子都是不一樣的……他很危險,你一定要離他遠一點,不然他很可能會傷到你的——聽到沒有,嗯?」

時葯不解地沉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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