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瞬間,丁玖玖幾乎以為自己是出現了幻聽。
她忘了其他反應,只遵循本能地緊緊盯著那被木質圍欄橫隔開的樓梯口,看著那幾道身影前後相聚地走上二樓。
為首的男生肩寬腿長,膚色在光下透著一種冷白,那張清雋深邃的臉上,唇線微勾,眉眼薄涼。
他視線掃過身側,隨即一滯。
這邊幾人一上樓,二樓原本的吵鬧聲由點及面,驀地消彌於無。
當初隨志願二隊去過支教學校的學生們,此時在這裡看到寒時的驚訝自然不必說了;而剩下的志願服務部的多數人——儘管他們並沒有去過也不曾認識上樓來的男生,但那出街明星似的身架和臉,還是讓他們全都本能地悄然了幾秒。
走在最前面,對著寒時笑臉相迎的年輕人一看二樓這桌挨著桌的架勢,立刻就把臉一拉。
他扭頭看向自己右後側跟著的人,壓低了聲音——
「不是說今晚宴請小寒總,讓你清場么!……你搞來這麼多人,是準備給我們『助興』啊??」
不等對方解釋,這年輕人便扭回頭,一轉眼的工夫就變了一張臉似的。
「實在抱歉啊小寒總,下面的人不會辦事……要不然今晚勞您大駕,我們挪個地方,免得這環境太吵,再礙著您用餐的心情。」
說著話,年輕人就給身後的那人打手勢,準備讓對方另安排地方。
「不用了。」
「……啊??」
年輕人一愣,扭回頭,卻見原本站在自己身前的男生正緊緊地盯著樓梯口外最近的一張桌子。
盯了約莫有五秒鐘,他聽見寒時輕嗤了聲。
「這裡不錯,就在這裡吃。」
「……」
丁玖玖緊緊地壓下頭頸。
儘管在回過神的第一時間避開視線,但已經來不及了——那人看到了她的存在,而那落過來的目光更是彷彿把她裹了一圈,嚴絲合縫,一點透氣的餘地都沒有留。
好不容易緩過來的心,在此時此刻又像是被無數只螞蟻爬上去噬咬,密密麻麻的疼順著血液一直流淌到四肢百骸去,折磨得她快要瘋了。
她臉色發白,餘光瞥見那人扭頭往與這片桌子相反的方向走後,便鬆開攥緊的手而站起身。
「……我不太舒服,我先回去了。」
說完,不等身旁喬灣阻止,丁玖玖就快步走向樓梯口。
樓梯口前,原本已經側過身往對面走的男生的身影卻驀地一停。
「……小寒總?」
旁邊陪著的年輕人不解地出聲。
也不怪他奇怪,今晚的寒時和他所知道的那個小寒總,實在有太多的不同。
寒時卻沒應聲,甚至連看都未看那年輕人一眼。
他只突然側回身,同時伸手,一把拉住了即將擦肩過去的女孩兒。
「……躲什麼。」
那聲線低沉沙啞,似笑非笑里透著涼意。
對面志願服務部的十幾桌人,剛剛恢複的笑鬧聲又戛然一停。
同去支教的幾個學生熟知前情,更熟知這人脾性,有一個算一個紛紛低下頭,恨不能把腦袋埋進盤子里。
其餘人則大眼對小眼,一個比一個懵。
再懵也沒有寒時身旁的那個年輕人此時懵。
他看了看寒時,又撇過腦袋去看了看被寒時拉住的女孩兒——巴掌大的瓜子臉,白里透粉,短髮發梢勾著的下巴尖尖的,五官精緻得像是拿簪花小楷一筆一筆勾出來。
漂亮又清純,似乎像是他們小寒總喜歡的類型。
於是這年輕人不由地眼睛一亮,往前湊了湊,「小寒總,這位小姐……您認識?要是認識的話,那乾脆叫到我們桌來,一起——」
「不認識。」
男生的聲音冷得像是凍了冰,涼颼颼地一眼颳了過去。
年輕人:「……」
被那眼神刺了下,年輕人一縮脖子。
得,那就是他們小寒總色膽了得,大街上都敢直接拉著不認識的小姑娘的手搭訕。
寒時說完收回了目光,眼底寒冰稍融,最後落到女孩兒的身上。
視線小心描摹過她的五官和身形。
然後寒時眉一皺。
……才幾天不見,怎麼瘦了這麼多?
寒時不高興地拉下了臉,身周本來就不太高的氣壓哐當一下掉到了底。
不等他目光不善地去找自己委託照顧丁玖玖的喬灣,就感覺手裡抓著的纖細手腕掙動起來。
同時女孩兒的聲音傳到耳邊——
「我們確實不認識……能麻煩這位先生你鬆開手嗎……」
寒時眉一凜,低眼看過去。然而女孩兒卻不肯抬頭,纖細的頸子壓得很低,只在燈下留一截雪白的弧線。
實在是瘦了太多,後頸那脊骨都微微顯了薄薄的骨節的影兒。
寒時鬼使神差地抬手摸了上去。
他這邊手一落,目光若有若無往這裡飄的學生們都傻住了。
被觸及後頸的女孩兒更是在懵了一下後本能地往前躲。
然而前面不遠就是樓梯,沒來得及抱歉的寒時眉眼一冷,伸手把人直接拉了回來。
「你躲什麼!」
「……」
丁玖玖忍無可忍,仰起臉壓著淚睖過去。
女孩兒通紅的眼圈讓寒時身形一頓。
他深吸了口氣,壓在心裡的躁動,攥著女孩兒手腕的指節稍松。
停了須臾,他俯身向前,以只有兩人聽見的音量低聲說:
「安安靜靜吃完這頓飯,我不會再碰你一下。」
「我還有事——」
「丁玖玖。」
「……」
那像是不摻雜一絲感情的聲音冷得女孩兒心裡輕抖了下,她攥緊了指尖,沒有吭聲。
而男生輕吸了口氣,女孩兒身上沐浴露的清香撲進鼻腔,引得他眼神一深。只是出口的聲線仍舊綳得冰冷——
「我討厭每次都看見你的背影,你憑什麼?」
「……」
「今天這頓飯,我走之前,你最好一動都別動。」
「寒時……」女孩兒壓著顫音抬頭,「你別太過分了。」
「……我過分?」
男生像是聽了個笑話,啞著聲輕嗤了句,他笑著轉開眼,最後冷聲望回來,「這不是你欠我的么。」
「……」
無聲而死寂的沉默僵持了許久。
女孩兒終於慢慢垂下眼,她全身的力氣都像是被男生眸里的冷意抽走了。
「好,」她輕聲應了,臉上情緒悉數退離。「我知道了。」
說完,女孩兒用力掙開了男生的禁錮,轉身回到自己的桌旁。
「……」
盯著那道身影,不甘的情緒從寒時的黑眸里極快地掠了過去。
他緩緩直身,目光仍一瞬不瞬地望著前面。
旁邊年輕人和其他人都看得雲里霧裡,最後還是那年輕人試探著上前開口——
「小寒總,我讓他們上菜?」
「……嗯。」
寒時收回視線,轉身走向相反方向的屏風。
年輕人連忙招呼著同行的其他人一起繞進屏風後。
按著陪客的座次,年輕人剛拉開了主客的椅子,就見寒時毫不猶豫地走向了另一個位置,然後坐下了。
年輕人怔了怔,隨即笑道:「小寒總,這上位您不坐,我們可沒人敢坐啊。」
寒時眼也未抬。
「那就空著。」
年輕人:「……」
見了鬼了。
傳聞里無論喜怒哀樂永遠一副似笑非笑模樣的小寒總,怎麼今晚到了他這地頭上,臉冷得跟那從出生就每人欠了他八千萬似的?
可別是讓人掉包了吧?
年輕人心裡吐槽,面上自然不敢表現出來。
他依言空出了那張位置,便坐到寒時身側的陪位上,同時對另一個人催促,「讓他們上菜快一些,別耽擱了小寒總……」
「這道屏風撤了。」
「——啊?」
年輕人轉回頭,便見寒時望著視線正前方的屏風,滿眼苦大仇深的怨氣。
年輕人感覺自己已經快暈過去了。但暈過去之前還是得擺擺手,讓旁邊同樣雲里霧裡的人把屏風撤了。
這道厚重的屏風一撤,眼前視野頓時開闊。
坐在寒時和那年輕人的位置,目光不用斜視,一抬頭就能瞧見對面樓梯口的一桌。
——
短髮的女孩兒背對著這裡坐著,似乎在與身旁的人說著什麼。
於是就像那划過人類世界的第一道閃電,年輕人腦海里靈光一現,登時悟到了這一晚上寒時所有古怪不對頭的行為的起源點。
他擠眉弄眼地湊過去——
「小寒總,您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