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末,天氣徹底涼了下來。太陽也秋乏冬懶的,一天比一天起得晚。
11月的第一天,早上5:20。
談梨鬼鬼祟祟躡手躡腳地從洗手間里出來,她身上兩隻睡衣袖子挽著,露出白皙的胳膊和微微發紅的手。
冰涼的水衝過手指的觸感猶在,談梨情不自禁地輕抖了下。她低了低頭,借著床底的夜燈,遲疑地打量了下手指。
按原計畫,她是準備掀開被子,兩隻手捂進去直接把某人冰醒,但現在……
談梨抬手,試探地把雙手往頸前一按。
「——!」
小姑娘被涼得差點原地蹦起來。原本還因為違背生物鐘過早起床而殘存在腦袋裡的睡意,頃刻就消散一空。
在強烈的良心譴責下,談梨只得放棄原本計畫。她只伸出一根食指,小心翼翼地勾向昏暗裡側身朝著她空出的床位的男人。
就在她指尖即將摸上男人的碎發時,一個帶著點睡意的低啞男聲在房間里響起。
「起這麼早,就為了搗亂么。」
「!」
談梨還沒來得及震驚這人是什麼時候醒來的,伸出去的手就被掀起的被子下一隻修長的手握住。
溫熱觸上冰涼。
秦隱微怔了下,談梨反應過來:「涼涼涼!別碰!」
回應她的是一聲低淡的笑,躺在裡面的男人不但沒鬆手,還稍一用力,直接把她拖進了被窩裡。
談梨的另一隻手也被捉住。隔著薄薄的家居服,秦隱的手把她的壓在胸膛前,溫暖近灼熱的氣息慢慢包裹住她。
黑暗裡,那個聲音聽起來更加低沉磁性,似笑非笑的,好像撩撥著每一個聽覺細胞:「你是三歲么,談梨?」
談梨心虛氣短:「我這不是想給你個驚喜。」
「什麼驚喜?」秦隱握緊了她的手,慢慢汲取她的冰冷,也把溫暖傳過去,「三歲小孩這種把人冰醒的驚喜?」
談梨嘴硬:「明明是你的女朋友為了你的生日,硬是把生物鐘往前擰了三個鐘頭、還沒用鬧鈴就起來了的驚喜——難道這不算驚喜嗎?」
秦隱啞然失笑。
小姑娘的手溫已經被他暖回正常,秦隱就把人抱進懷裡了:「嗯,很驚喜,謝謝女朋友。」
談梨想壓但壓不住翹起的嘴角:「你這太容易滿足了。我既沒說生日快樂,也還沒送你禮物呢。」
「禮物?」秦隱一頓,「就是前天晚上送來家裡的那個?」
那天晚上兩人在家,有人按了門鈴,秦隱去接的。結果門剛拉開兩公分,就被從卧室里聞聲衝出來的談梨一巴掌拍上了。
門外送東西的人估計嚇得不輕。談梨則一副做了壞事的表現,守著門支支吾吾地要把秦隱支回卧室去。
秦隱看她急窘,也就順了她的意。然後小姑娘就在卧室外面一晚上折騰著藏她的東西。
那時候秦隱已經猜到,只是沒拆穿她罷了。
談梨嘆氣:「果然還是被你發現了,我要給這家國際快遞打投訴電話——收件人沒收到電話就直接送上門了,投遞人怎麼能這麼不負責?」
秦隱:「國際快遞?」
「嗯,」談梨得意抬頭,「從奧地利寄來的,你猜是什麼?」
秦隱沉吟兩秒:「耳釘?」
談梨:「——??!!」
談小壞蛋驚得後仰,壞笑完全僵住,差點從床上直接滾下去:「你你你你你怎麼知道的?是不是有人給你告密?不對啊,除了下訂單外,我明明沒跟任何人提起過……」
在談梨陷入懷疑人生時,秦隱笑著把人從搖搖欲墜的床邊拎回來:「你上個月給盛笙打電話,問起鑽石切割技術比較好的定製公司,是他給你介紹了奧地利那家?」
談梨恍然,隨後更疑惑了:「但我沒和笙哥說我要做的東西,他應該也不可能主動找你提起吧?」
「他沒跟我說,但他和肖一煬提了,肖一煬又告訴我。」
「然後?你就猜到我要給你送耳釘了?」
「之前還沒有,」秦隱莞爾,「但見了你剛剛那個笑和語氣,突然就想到了。」
談梨:「……」
談梨喪氣地從被窩裡爬出來,她開了床頭的落地燈,順便把藏在自己枕頭下的天鵝絨小盒子取了出來。
托著盒子,談梨趴在床中間,遺憾感慨:「枉我從半年前就聯繫我舅舅,讓他幫我選一顆天然粉鑽,他找了好幾位朋友,才在南非那邊拿到了一顆。」
在談梨起來後,也已經起身的秦隱半靠在床頭軟包前,低垂著眼無奈問:「你買了一顆粉鑽?」
「嗯。」
「做耳釘?」
「對啊。」
天然粉鑽的成因在主流觀點裡多歸因於晶格結構變形,這使得它在鑽石中非常稀少,堪稱珍品。
同樣,價格也異常可觀。
對著小姑娘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秦隱嘆了聲:「你出的錢?」
談梨眨眨眼:「我舅舅雖然這些年在國外生意做的不錯,但也沒到這樣一筆大開銷也能他隨便拿出來給我的地步。」
秦隱:「你也知道這是一筆大開銷?」
談梨眨眨眼,終於反應過來。
談梨輕搖了下盒子,笑得眉眼一彎:「我確實變現了我名下的一部分股票基金才夠把它收來的——還好我是個物質需求非常低的賢惠女朋友,留著那麼多不動產和股票基金也沒什麼用,少一點不會有任何妨礙——而且我也不是每年都送男朋友這麼貴重的禮物。」
秦隱眼神微動,最後還是沒說什麼,他的目光落到盒子上,若有所思:「你喜歡鑽石?」
談梨停頓兩秒,眨了眨眼:「你不會準備也送一個給我吧?」
秦隱抬回眸。
驗證猜測,談梨笑得翻過去:「千萬別,送我這個還不如包辦我以後的lol新皮膚呢。」
秦隱無奈:「既然你不喜歡,那為什麼要買這個送我?」
「我是不喜歡鑽石,但喜歡這個禮物。」
「有區別?」
「當然了,這個禮物不一樣。」談梨信誓旦旦地說。
她手裡的盒子不知道按下了哪裡,盒身內發出咔噠一聲的輕響。
然後盒子自動打開。
襯在柔軟的淺粉白色的花瓣里,帶著某種淡淡的馨香,一顆粉鑽耳釘被徐徐托起——
鑽石整體輪廓是最常規的矩形切割,但不知道在底托上做了什麼,那些晶瑩剔透的切面下,竟然襯出一個淡淡的「L」字樣。
秦隱怔了下,再抬眼時,就見趴在床前的小姑娘托著臉頰,她食指把自己的右耳耳垂微微挑起來。
戴著的那顆黑色L型耳釘,在落地燈柔和的光線下微微晃動。
談梨笑得明艷而燦爛,說:「這是Liar的L。」
她又指指自己手裡托著的耳釘盒:「這是梨子的梨(L)。」
「你已經把『Liar』送給我了,現在呢,」談梨合上盒子,燦然笑著又鄭重地把盒子放進他手裡,她抬眼,認真說,「我把『梨子』……送給你。」
秦隱一時失語,他只定定望著談梨烏黑帶笑的眼瞳。
那裡面,如他所期,滿盛著他一個人的身影。
談梨和別人不一樣,從一開始他就是知道的。她看起來飽滿,鮮活,甚至鮮活得有些過了頭,也會在奔逸的狀態後突然露出真實的低落。
她豎滿了刺,對所有人都懷抱燦爛的笑容和不容親近的警惕,跨過了某個警戒值她就會察覺,想推遠對方或者逃跑,而在最後一點極限前,她會那樣像哭像笑地抱著他,說「你和他一樣,最後只會把我們變成一個瘋子」,說「我不想像她那樣悲慘地死去」。
她明明這樣說過。
談文謙和喬意芸的婚姻給她留下太多噩夢一樣的回憶,她害怕在所難免,秦隱早就做好了一輩子只陪她這樣玩鬧一樣地走下去、不要任何承諾也不給她任何束縛的準備。
而今天,她卻帶著燦爛的笑和顫慄的眼睛,像承諾也像豪賭,她說,「我把梨子送給你。」
他人的山盟海誓可以是掛在嘴邊的玩笑。
談梨不行。
她的承諾要跨過記憶、跨過噩夢、跨過那些猙獰著要把她拖回那個女人凄慘死去的夜晚化成的深淵裡的惡鬼。
所以她笑也微顫地捧著那顆鑽石耳釘,像只刺蝟握著刀刃,她收斂了扎人的刺,露出柔軟的肚皮,像宣布從此刻起,他擁有了唯一能傷害她的權力。
秦隱狼狽地闔下眼去。
房間里的空氣沉默得叫人難過。
談梨慢慢從那種不安里脫身,她眨了下眼,似乎意識到這種奇怪的氣氛源於自己,又在秦隱那裡觸發了什麼化學反應。
談梨歪了歪頭,徹底趴到床上,從下往上俏皮地去看秦隱的眼:「喂,Lai神,你不會是感動哭了吧?別搞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