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吻

談梨的呼吸被這個有溫度的擁抱包裹著,慢慢平息。秦隱頸下的外套因為之前的跑動而敞開了些,露出的襯衫衣角上染著一種乾淨的淡香。

在無聲走的時間裡,這個懷抱和熟悉的清香慰平了談梨躁動的心跳。

理智意識一點點回到身體。

「……謝謝。」

不知道過去多久,被悶在懷裡的女孩發出一聲低低的呼氣。

秦隱卻察覺了什麼。

他微皺起眉,順著懷裡女孩細微的掙扎,鬆開手臂。

那張變得平靜的臉蛋仰了仰頭,露在他視線里。她的聲音平靜而輕:「或許你說得對,你和他不一樣——但我還是不敢冒險。」

秦隱沒說話,唇線抿平,眼底克制的情緒薄而凌厲。

談梨勾了下唇角:「你沒見過我母親,秦隱。我沒有她那樣的勇氣,我更不想像她那樣悲慘地死掉。至少在我還活著的時候,我想光鮮亮麗、有自尊地活著。哪怕這樣會有點自私。」

談梨停頓,然後輕眨了下左眼,好像還是那個俏皮的模樣:「而且,畢竟我還沒有對你做出什麼需要負責的事情,我們的關係也沒到需要負責的程度——所以我想我現在跑掉,還算不上自私。」

談梨一口氣說完,輕調整了下呼吸。對視那人漆黑的眼,談梨歪過頭笑了下:「我覺得我真的是個好人,才會捨得放你走的。那現在,我先轉身了哦?」

「這是你冷靜考慮過的答案。」

「對。」

「……好,」秦隱慢慢垂眸,斂壓下眼底情緒,「你要去哪兒。」

「表面上,應該是回家吧,」轉過身去的談梨把手插|進口袋,她輕笑起來,「但那個地方,也算不得我的家。」

「那我送你上車。」

「唔,你還是不放心我?」談梨回身,對上沒什麼拒絕餘地的眼神。

對視數秒。

談梨妥協地點點頭:「好吧,反正離校門也不遠了。這幾百米,就當我們的分手紀念旅行吧。」

「……」

F大門外。

秦隱一動未動地站在原地,早上的太陽在地上拉出一道筆直修長的影。

沉默許久後,他輕嘆了聲,從大衣口袋裡拿出手機,撥出電話。

「肖叔叔,我是秦隱。……杜老先生的初步判斷是正確的,她的家庭里有雙相情感障礙遺傳病史。」

「如果方便,那我今天上午去拜訪兩位。」

「麻煩您了,謝謝。」

談梨回到P市郊區那棟獨棟別墅里時,是上午十點。

這棟別墅在這十幾年裡已經翻新過兩次,正門的密碼卻沒換,談梨記得那是母親取的數字,不過她並不懂裡面的意思。

她想談文謙對這串數字了熟於心十幾年,同樣也未必懂。

至於為什麼沒換過,大概他已經忘了這也是那個女人留下來的痕迹了吧。

談梨推門進去時,家裡的幫傭阿姨正疑惑又警惕地走到玄關前。看到門開後露出的談梨,她的表情卻比見了入室搶劫偷盜的都要震驚——

「梨子,你、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石阿姨,」談梨在玄關找了一雙客用的鞋拖,換上以後她挎著貝殼包,淡定走進來,「談文謙在家嗎?我有事想找他。」

石倩芸從震驚里回神,倒不意外談梨對談文謙的直呼其名:「談先生去公司了,還沒回來。」

談梨不在意地點點頭:「那麻煩您給他去個電話,請他不忙了的時候撥冗回來一趟,我有事和他談。」

「今天?」

「對,」談梨聽出遲疑,停身,「怎麼了?」

「談先生公司這幾天好像有個挺重要的項目,他在親自督進……不過是梨子你的事情,談先生應該會趕回來的。我這就去給他打電話。」

「……」

談梨在原地怔神兩秒,嘲弄地彎了彎唇角,轉身上樓去了。

談文謙到家時,已經差一刻12點了。他匆忙走進玄關,見到迎面的石倩芸:「談梨回來了?還在家嗎?」

「梨子在書房等您。」石倩芸說,「談先生,您要不要先用午餐?梨子剛剛已經吃過了,看起來也不是特別急的樣子……」

「不用準備了。」聽說談梨還在,談文謙那點匆忙的情緒散去,恢複了慣常神態。他把手裡公文包遞給石倩芸,「我公司里還有事,聽她說完事情就回去了。」

「好的,先生。」

談文謙徑直上到3樓的書房。

房門是半掩著的,談文謙推門進去,剛踩上地板的第一步,就聽見房間里側的回形沙發後響起談梨的聲音——

「你念念不忘的那個初戀情人,我見到了。」

談文謙腳步一停,皺眉:「你胡說什麼。」

「應雪容。」談梨一字一句地說完名字,起身轉回來,她輕誚一笑,「難道不是嗎?」

談文謙表情一滯:「你怎麼會知道她的?」

「我早就知道她,在你珍藏的相片里,只是不知道她叫什麼罷了。」

談文謙擰眉:「你還知道什麼了?」

談梨眼神輕晃了下:「舅舅說,當初你就是和她出軌的。」

「……」

談文謙聽見這句話的那一秒里,表情里有一種接近嘲諷的複雜:「他一直那樣認為,原來到今天才告訴你……」

談文謙頓了頓,皺眉看向談梨:「你就是為這件事回來的?」

談梨沒說話。

談文謙似乎放鬆了點。他脫下外套,走向書桌:「我早就說過,我沒有出軌過,哪怕一次——還是在你眼裡,我甚至是個敢做不敢當的小人?」

「但結婚後你遇見過應雪容。就是那場重逢,導致你和喬家和我母親決裂。」

談文謙身影驟停。

他在書房的窗前停住,側過身來,一半臉在陰影里,顯得神情都有幾分陰沉:「誰跟你說過什麼?喬意鈞,不,他應該不知道……」

低聲的自言後,談文謙擰眉:「應雪容告訴你的?」

談梨的眼底掠過一絲恍然。

如她來時所預料的那樣,這個男人提起應雪容的語氣里聽不出半點懷念初戀的情意,只有以為那個女人做了什麼違逆他意願的事情而流露的沉冷不虞。

這樣滿心只有他自己的男人,當初又怎麼可能在穩定的婚姻里,只因為一個初戀情人的出現,就有那樣的轉變?

恍然之後,談梨心裡的那個猜測也愈發逼近真相。

她無聲一笑,慢慢低了頭,長發滑下肩側,把她的臉掩進陰影里。

「我今天回來的路上才突然想明白,你那樣對喬家、對我母親,不是因為你不愛她……是因為你恨他們。」

談文謙眼神一冷。

談梨輕笑了聲,卻空洞得聽不出情緒:「所以當初重逢,應雪容跟你說了什麼?」

談文謙:「你沒必要知道這些。」

談梨語速加快:「應雪容說自己當初拋棄你其實是被我外公威逼?還是告訴你,你的婚姻本來就是我母親求而不得、不擇手段拆散你們又欺騙隱瞞的一場騙局?」

在沉默里,談文謙的臉色沉下去,卻沒有一句反駁。

這沉默叫談梨窒息。

十幾秒的時間逝去。

談文謙已經整理好情緒,他沉聲道:「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你沒必要細究。」

「可這是我活到現在的全部!」談梨壓抑的情緒掙扎出來,「對你的恨、對我母親的同情和陰影,我一直抱著這些東西活了十八年——到今天我才發現,這些事情原本就建立在一個謊言上?而你明知道實情,卻從沒打算告訴我!」

談文謙額頭青筋一跳:「我說是為了你好!」

談梨眼圈一紅,恨聲道:「我不要這種你以為的為我好!怎麼,你還想我感激你嗎?你以為我知道了真相會反過來同情你??」

談文謙也惱怒:「我沒有指望你理解我。這是喬家和我的事情,你外公做錯了事,他就得付出代價。」

「可你明明有無數種選擇,你卻選了最自私的辦法。你毀了喬意芸一輩子又折磨了我這麼多年,看見我慢慢變成像她一樣的瘋子——你舒服了?你報復的快|感得到了?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是嗎?」

「談梨!」

在話尾聲,談文謙重重地拍在書桌上。他終於失掉了全部的成熟和冷靜理智,臉色鐵青地瞪著女孩:「你是我的親生女兒——也會是我這輩子唯一的骨肉,我不可能傷害你!」

「……是嗎。」

談梨微微仰頭,她眼底閃著淚,只覺得眼前這個是她父親的男人,悲憫可笑。

而她作為這場幾十年悲劇鬧劇的「結果」,也同樣。

談梨轉身,僵著步伐邁出第一步,然後第二步,第三第四……

她逃一樣地加快速度,走向書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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