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傭人的話,駱湛皺起眉。
他側過頭,看了一眼長廊斜對面,琉璃製品的藝術鏡里模糊淺映著他的身影——寬鬆的理療服v字領口下,半邊鎖骨型線凌厲地敞露著,但繞過另一側的頸下肩周,白色的繃帶扎眼地從他肩頸處向領口內延伸,在胸膛和後背上纏過一圈又一圈。
既然唐染專程回了k市,那一定是聽到了消息。如果被小姑娘看到現在這個模樣的他……
駱湛眉頭鬱結蹙起。
在駱湛遲疑不定的時候,走廊裡面的駱清塘已經走出來。
「唐家?是你爺爺想要你婚娶的那個唐家?」
駱湛抬了抬眼,沒說話。
駱清塘:「來找你的唐家小小姐就是那個被你寧可承家法也要拒婚的?你既然不喜歡她,怎麼還要單獨囑咐等她來的事情,怕她來找你算賬嗎?」
「這和你們沒什麼關係吧。」駱湛冷淡地接了話。而後他轉向傭人:「你領她去小廳,我待會下去。」
「是,少爺。」
等傭人走後,駱湛轉回眼,沒什麼表情地插起褲袋:「做人要一以貫之,這也是你教我的。我想做父母也一樣。既然開始選擇放養,那就到最後也別管,這樣我們的相處模式大概能更加父慈子孝一點——爸你覺得呢。」
駱清塘淡定開口:「我和你媽媽都不會約束你,也不會幹預你的選擇。不過作為不太稱職的父母,我想我們至少擁有知情權?」
駱湛皺起眉,眼皮一掀:「你想做什麼。」
駱清塘思索兩秒,示意樓梯:「我陪你一起下去,見見那位唐家的小小姐?」
駱湛定睛看駱清塘。期間駱清塘那張和他四五分相似的面龐上沒有發生絲毫變化,沉穩如常。
盯了幾秒,駱湛輕嘆聲,眼帘一垂。
駱湛:「我有拒絕的餘地嗎?」
駱清塘:「我無所謂。」
駱湛不信任地抬眼。
駱清塘:「但是你媽媽如果聽說了、而你又不讓她見到,那她大概會想盡辦法達到目的。」
駱湛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色都黑了點。
駱清塘倒是處之淡定,語調慢悠悠地轉向駱湛:「她這方面折騰人的能力,你知道的。」
駱湛:「……」
駱湛嘆氣,轉身往長廊另一頭走去。
駱清塘意外地問:「你也不見了?」
「見。」
「那你這是要做什麼去?」
「換衣服。」
「?」
駱清塘愣在樓梯口,看著小兒子修長挺拔的背影,過了好一會兒才意外地回過神。
駱清塘自言自語地犯起疑惑:「他什麼時候開始在乎別人的眼光或觀感了?」
一邊奇怪,駱清塘一邊回過頭,目光順著樓梯,落向一樓小廳的大致方向。
唐家,茶廳。
杭老太太緊握著拐杖,震驚抬眼:「你說唐染進了駱家的家門?他們就直接讓她進去了?」
唐世新低著頭說:「是這樣。」
「駱家欺人太甚!那老爺子不是家法處置了駱湛,說最近一個月都對外謝客、連你也不肯再見了嗎?」
唐世新遲疑許久,斟酌著開口:「駱家如今確實對外謝客半月有餘,至於小染,她可能是例外。」
「她例外?憑什麼?」
「駱家,或者說駱湛……可能對小染的感情有些不同。」
「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懷疑,駱湛可能已經記起當年的事情了。」
「這不可能!」
杭老太太臉色大變,攥著拐杖的手驀地收緊,手背上褶皺的皮膚如同枯槁的樹皮,用力握到拐杖發顫她都沒有察覺。
唐世新嘆聲:「就算沒有記起來,他對小染的感情也不一般。」
「你是說他是因為唐染,所以才拒絕珞淺?」杭老太太擰起眉頭,「你有什麼證據?」
唐世新:「之前唐染住在偏宅時,有幾次外出,家裡的傭人都在院外主道上見過駱湛的蹤影。」
「什麼?……這種事情你為什麼不早說!」
唐世新表情晦暗:「媽,我只是覺得小輩之間的感情,還是該他們自己來考慮選擇。」
「胡說!」
杭老太太毫不猶豫地打斷唐世新的話。她坐在位上,表情陰晴不定地思索著什麼。
茶廳內寂靜半晌,老太太慢慢吁出一口濁氣:「如果真是你說的那樣,那駱家之前來談婚約,提出的條件就不奇怪了。」
唐世新一愣:「媽你是說,駱家是為了唐染才故意答應?那他們就不怕反悔後——」話沒說完,唐世新自己想到什麼,住了口。
杭老太太冷笑了聲:「不知道是那老爺子還是那年輕小子的主意,這一招苦肉計用得可真是夠狠毒的啊。」
唐世新沉默許久,皺著眉開口:「那天我在旁,駱老爺子家法處置駱湛沒半點留手。雖然不像外面傳言血流滿地那樣誇張,但畢竟棍棒落得結實,我看多是些血藏在內的硬傷,駱湛也確實是昏過去被抬下去的……如果真是苦肉計,那駱老爺子未免也太狠心。」
「你只看見那老頭狠心了?」杭老太太抬抬皺著好幾層似的眼皮。
唐世新一愣:「您是說,駱湛?」
「我看比起那個最疼小孫子的駱老爺子,這一計更可能是駱湛自己的主意。」老太太冷哼了聲。
「這……」唐世新冷汗都下來了,「不可能吧。他就、就為了小染?」
杭老太太斜眼看他:「這不是你的結論嗎?」
唐世新語塞。
杭老太太慢慢眯起眼,從眼睛縫裡時不時露出點精光似的。
她越是思索表情越沉凝。在唐世新擔憂老太太不知道何時要發多大火氣的時候,卻突然聽見杭老太太笑起來了。
唐世新嚇了一跳:「媽,您這是笑什麼?」
杭老太太收斂笑意:「我本來還在猜他到底是為了什麼人,寧肯被家法處置,死都不娶珞淺……原來竟然是因為唐染。」
唐世新不解:「這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嗎?」
杭老太太沒回答,而是說:「到這一步,強求他娶珞淺是不可能的了。」
唐世新點頭,神色沉重:「我更擔心,駱家會直接借這一次駱湛被家法懲治得重傷,直接斷了和我們的往來。」
「他們確實會。」
「那該怎麼辦?這些年不知道多少人惦記我們唐家這個和駱家結盟的位置,駱家如果硬要壯士斷腕,他們受損傷未必多重,但我們這邊會受到的影響波動恐怕就太大了!」
「所以啊,」杭老太太眯起眼,「我該說,還好是唐染才對。」
唐世新愣住:「還好是唐染?」
「她畢竟姓唐。」
唐世新:「可是藍景謙那邊的事情他們恐怕也已經知道了。只怕駱家更樂意拉攏藍景謙,而幫唐染撇開唐家……」
「這是他們想撇就撇得開的嗎?」杭老太太冷笑一聲,站起身來。「唐染身體里流著的一半都是唐家的血,這一點他們永遠無法否認!」
唐世新:「可唐染從小到大始終沒有真正被承認是唐家的孩子,所以就算她能嫁給駱湛,我們恐怕也——」
「她還沒成年呢。」
「?」
「藍景謙不是要去了她的醫學出生證明,想要給她改生日嗎?」
唐世新下意識點頭。
杭老太太:「不要他改,我們先來改。」
「……?」
杭老太太慢慢笑起來,眼神發冷。
「唐染18歲的成人禮生日宴,唐家來辦——就讓所有人都見證她在我唐家認祖歸宗,做名正言順的唐家女兒。」
唐世新終於反應過來,震在原地:「您是想,把唐染和唐家綁定在一起?」
「沒錯。駱湛不是鍾情唐染,為了她連家法都可以捱、半條命都能不要嗎?」
杭老太太冷笑著往外走。
「那就讓所有人都看著,只要他和唐染好一天,就一天不能動唐家一根毫毛——等他們成婚,那在外人眼裡,駱家和唐家也就永遠是最牢不可破的盟友關係!」
「……」
唐世新看著老太太背影遠去,僵在原地,久久失語。
唐染坐立不安地等在駱家的偏廳里。
領她進來的傭人給她送上茶飲後就關門出去了,只放她獨自在這偏廳里等著,一分一秒過得像一年半載那樣漫長。
在唐染起身踱了幾步,攥緊手指決意要出門去看看時,她的耳朵非常敏感地捕捉到隱約的腳步聲。
唐染驀地停住,抬眸看向偏廳的房門。
在她心底默數三個數後,偏廳的房門被推開,露出來扶在門上的手指白皙且根根分明。
緊隨其後,熟悉的修長身影邁入房內。
唐染屏住的呼吸在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