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攤牌

農曆的臘月三十,除夕夜。

傭人們大多已經領了年假和豐厚的紅包回家去了,一貫人影不絕的駱家在新年來之前的這夜總是格外冷清。

駱家主樓,餐廳。

沉重而花紋繁複的實木雙開門被餐廳兩旁的傭人拉開,帶回一身夜風涼意的青年大步走了進來。

管家林易往主位旁邁出一步,躬身低聲說:「老先生,小少爺回來了。」

主位上,駱老爺子抬眼:「嗯。」

駱湛停在駱老爺子左手邊的高背椅旁。身上的深藍色長大衣被他隨手脫下,一旁跟進來的傭人接過,另一名傭人遞上來凈手的熱毛巾。

駱湛一邊擦手,一邊瞥向自己對面的空席——沒有餐具,高背椅也收在長桌下。

駱湛耷拉下眼,坐到高背椅柔軟的真皮墊上:「我哥今天也回不來?」

林易微笑:「大少爺說今晚在外地還有工作要處理,明早才能趕回來。」

駱湛嘴角輕扯了下:「爺爺,我看這屬於缺乏家庭管教。越是扔在外面久了心就越野,建議您趁早拎他回來接管公司——綁上才安定。」

「他回不來,難道不是你這個臭小子搞出來的事情?」駱敬遠冷著臉說。

駱湛擦完修長的手,神態懶散地扔下熱毛巾,一張禍害臉上興緻缺缺:「他自己找借口不回家,跟我有什麼關係?」

「跟你沒關係的話,怎麼有人跟我說,他是和你打了一個賭所以才會一年到頭都不見人影的?」

「很明顯,栽贓污衊。」駱湛想都沒想,懶聲答了。

駱老爺子冷哼一聲,沒有再搭理。

駱湛拿起被擦拭雪亮的金屬餐刀,刀柄輕敲了下桌旁掛著的餐桌鈴。清脆的生相互,餐廳側門打開,兩名傭人推著餐車進來。

其中一位走到駱湛身旁,手裡以細白絲絹托著一瓶醒好的紅酒,作勢要給駱湛斟上。

駱湛眼皮撩起,手裡刀柄一抬,刀背攔住了紅酒瓶修長的瓶身。

「少爺?」斟酒的傭人不解地低頭。

「我晚上可能有點事,需要出去一趟。」駱湛語氣輕淡。

主位上,駱敬遠微皺起眉:「今天還要出去?」

「可能。」

「家裡不是有值班的司機?」

「私事,我自己開車。」

「……」

見駱老爺子明顯露出不悅,林易笑著躬身,和聲勸:「少爺,畢竟是除夕夜,您陪老先生喝一杯……」

「林管家沒聽過那句話嗎?」駱湛懶洋洋地撩起眼帘。

「?」

駱湛淡聲:「司機一滴酒,親人兩行淚。」

林易:「……」

主位上,駱敬遠氣得笑了聲:「你還真是遵紀守法好公民啊。」

駱湛沒抬眼:「您教得好。」

一席話間,駱湛面前已經擺好餐盤,布上了刀叉匙碟。

駱湛拿起餐刀,然後手停在半空:「……這是什麼?」

林易將前菜介紹一遍。

駱湛皺眉:「我才一個月沒在家裡吃飯,家裡的廚師就換成喂兔子的了?」

正面無表情咀嚼的駱老爺子面部一僵。

林易忍住笑,輕咳了聲,補充說:「家裡上個月新來了一位高級營養師,這是他研究搭配的養生餐品。」

不等駱湛開口,主位上老爺子哼哼了聲:「愛吃不吃,不吃滾蛋。回你的實驗室、喝你的機器人營養液去。」

一聽這話,林易頓時頭大。

家裡誰不知道小少爺脾性,老爺子這話對其他任何人都有威懾力,唯獨對駱湛只能起反作用……

林易已經做好迎接爺孫倆除夕夜暴風雨的準備,卻等了好久都沒見動靜。他意外地抬頭一看:駱小少爺儘管皺著眉,但難得竟然一句沒反駁,開始用餐了。

林易下意識扭頭,看向駱老爺子同樣若有所思的臉。

晚餐結束,駱湛去了駱敬遠的書房。

他到書房外時,正見林易從書房裡走出來。

「我爺爺今晚沒別的事情吧?」駱湛問。

林易微笑說:「老先生一直在等你呢。」

「等我?」

「少爺今晚表現反常,肯定是有事要商量——老先生怎麼會連這都看不出來?」

「嗯。」駱湛被戳穿也不以為意,「我確實有事要求他。」

「……」

林管家愣住。

等他回過頭去看時,青年修長背影已經頭也不回地進了書房。

林管家在原地站了幾秒才喃喃著轉回頭:「他竟然還有用得上『求』字的時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二十分鐘後。

老爺子震驚的聲音在書房裡響起來:「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倚在沙發里的青年仍舊是那副憊懶聲調:「藍景謙,就是染染的生身父親。」

駱敬遠已經從位置上直起身,驚滯半晌才沉聲問:「你確定?」

「百分之百。」

「……」

老爺子慢慢放鬆身體,倚回寬厚柔軟的座椅里,些微渾濁的眼睛裡露出思緒翻飛的精光。

「既然這樣,」半晌後,駱敬遠開口,甚至露出一點極淡的笑意,「那你和唐珞淺的婚約,確實不必考慮了。」

駱湛嫌棄地瞥他:「爺爺,你都這麼大年紀了,不要這樣,一股子銅臭味。」

駱老爺子氣沒了笑:「我還不是為了你們這些臭小子的以後考慮?」

駱湛冷淡地說:「你少惦記我,就是最大的為我考慮了。」

駱敬遠氣哼哼地瞪他。

駱湛沉默幾秒,修長的十指慢慢扣起:「不過,現在有個更重要的問題。」

「什麼問題?」老爺子斜眼看過去。

駱湛向前傾身,手肘撐到膝前。他輕眯起眼,一字一句地說:「染染的復明手術。」

「……」駱老爺子一頓,表情微妙起來。

駱湛說:「matthew的國際人脈要厲害許多,。過他那邊的關係網,最晚在新年6月前,就能從國際眼角膜捐贈庫里獲得準確名額。」

駱老爺子拿起面前的紅茶杯,淡聲說:「唐家那邊不會同意的。如果他們願意,那唐染的眼睛或許早該開始治療了。」

駱湛眼神陰了下去。

駱老爺子等了半天沒見動靜,意外地抬頭:「你就不好奇為什麼?」

「我已經猜到了。」

「嗯?」

駱湛十指慢慢扣緊,冷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輕綳起來。

過去好幾秒,他才啞著聲說:「他們不知道我已經了解真相,怕唐染認出我就是當年被她救了的人,所以才不肯給她治療。」

駱老爺子表情沉寂了片刻,他放下紅茶杯,輕嘆了聲:「杭薇那個女人心狠手辣,不會輕易鬆口的。」

「我知道。」

「那你們準備怎麼辦?」

駱湛沉默。

等了片刻,駱老爺子正了正身,主動開口:「今年秋天那會兒,我已經叫林易去查唐世語的痕迹了。」

駱湛一怔,從沉思里抬眸:「唐世語?」

「嗯,就是唐染的母親。」駱老爺子表情不自在了幾秒,「那時候不是知道你這小子多半要一條路走到黑,我總得提前做點準備。」

「查到了嗎?」

「已經有了線索。但這些年她沒安分過,換了幾次名字,還滿世界跑,沒個定所。」駱老爺子皺皺眉,不滿地說,「沒錯是當初那個瘋丫頭的性格。」

駱湛輕皺起眉:「那就是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找到她。」

「嗯。」

「唐染的手術不能一直等那個女人出現。」駱湛一頓,改口,「只要拿到捐贈名額,我不想她再多等一天。」

駱敬遠無奈地睖了孫子一眼:「她都已經等了這麼些年,還差這幾天嗎?」

「……」

「我看,你是不想把她推到風口浪尖上吧?」

駱敬遠氣哼哼地收回視線。

「不管是什麼官司,如果同時把藍景謙、唐家甚至駱家牽扯進去,那不鬧得滿城風雨才怪——我看你根本是擔心小姑娘受不住輿論壓力,所以才不肯考慮!」

老人話說完,書房裡安靜了足足有一分鐘。

一分鐘後,駱小少爺一點點懶下神色,仰回沙發里,擺出一副油鹽不進的不正經模樣:「您明鑒。」

駱老爺子氣哼哼:「說吧。」

「說什麼。」

「少裝無辜。你如果不是有事,那難道是專門趕著除夕夜找我來談心?」

「好吧,既然您都問了……」

駱湛起身,主動換去離著老爺子更近的位置。

他俯低了身,說:「我思來想去,最簡單有效、又能叫唐家那個老太婆鬆口的辦法只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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