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黃西棠上《松雪的朋友》那一期節目隔了兩個禮拜在電視台播出了。

訪談節目播出後,又傳來了一個好消息,她拍的那部諜戰戲《滬上諜影》,被雪藏了一年多後終於定檔播出,於是有不怕死的製片人開始往她公司遞劇本,入冬後,她又開始了橫店生活,偶爾有假期,基本就飛北京。

那一天她休息,正好是周末,她帶著心心去兒童玩具店買氣球,回去的半道上開始下起大雨。今年入冬早,才十月底,寒潮就來了,幸好回到大院時雨漸漸小了。西棠在衚衕口停了車,給心心穿上了羽絨服,把她抱下了車。小姑娘緊緊地拉著她的幾個彩色氣球,西棠打開傘,那幾個氣球飄到了傘外面,在雨絲里一路飄飄蕩蕩。西棠牽著小姑娘的手,小姑娘拉著氣球,兩人笑嘻嘻地往家裡走,走進衚衕里時,西棠看到國盛衚衕對面趙家的門開了。

從裡頭走出來的是趙平津。

他穿戴整齊,白色細格子襯衣,褐色領帶,灰藍西裝外套一副赴宴的裝扮,司機提著黑色的長柄雨傘候在檐下。

兩個人一瞬間都有點發愣。

小姑娘一向有禮貌,瞧見西棠停了下來,立刻脆生生地吼:「趙叔叔!」趙平津聽到,笑了一下說:「心心,都上小學了,老師還給你獎氣球呀?」

小姑娘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驕傲地答:「這是西棠阿姨給我買的!」

趙平津看了她一眼,因為要給孩子打傘,雨滴正不斷地落在她的半邊肩膀上,他垂了垂眸說:「下雨呢,趕緊回家吧。」

心心沖他揮手:「趙叔叔再見!」方朗佲夜裡回來時,青青正在客廳看電視,看見方朗佲走了進來,上來接過他的外套,他親了親她說:「兒子呢?」青青說:「睡了。」

方朗佲在沙發上坐下來了,對面牆上的電視上正在播姜松雪的訪談節目。青青一邊看著電視熒幕上的西棠,一邊跟丈夫說話:「今兒舟子去了嗎?」方朗佲點點頭:「坐了會兒,提前走的,這會兒大家都習慣了,他少親自出來應酬,來了就是捧個場。他要是興緻好就多坐會兒,若是提前走也沒什麼,多半要回去休息。」

青青說:「他身體好點設?」

方朗佲說:「還行吧,看不出什麼,還是老樣子。」

青青忽然不說話了,專心地看節目。

電視上的黃西棠穿了一件紅色露肩上衣、淡藍色牛仔褲,鏡頭下的皮膚白得通透發亮,臉上笑容很平和,神態很柔:「我都有好幾年沒有談過戀愛了呀。」

姜松雪笑著問:「上一次談戀愛,是什麼時候?」

西棠認真地想:「兩年?三年?我都記不清楚了。」

姜松雪只是微笑。

當明星,如果僅僅這樣錄節目是完全不行的,除非你十分高冷絕艷,不然上這樣的節目,不給點有話題性的回答,媒體和記者沒法寫稿交差,節目出來的效果也不會好,下次更不會有好節目接續找你。大家都受了那麼多年專業訓練了,主持人和藝人都心知肚明這一點,她望著鏡頭繼續說話:「我現在生活挺平靜的,拍戲工作,吃飯消遣,出國旅行,甚至見面,還能裝模作樣握個手,彼此的生活都變化太大了,有些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姜松雪眼睛看著嘉賓,專註聆聽的神態:「嗯。」

西棠帶著微微的笑意:「我記得有一年的新年,跨年晚會的工作完了,夜裡一點多回到酒店,工作了一天,大家都很累,燈都熄了,卻都睡不著。酒店房間十分安靜,我的助理坐在床邊的地毯上,用手機很小聲地放音樂,那個時刻忽然聽到一首情歌,在某個特別的時刻,有一個瞬間,都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會想起某個人。」

因為在錄節目,姜松雪只能含著笑,她這時心裡簡直樂開了花,她完全知道西棠在說誰,便引導著委婉地暗示:「既然還會思念,那心裡有有沒有想過說——要不再試試看吧?」西棠說:「不敢想。」

姜松雪別有深意地問:「念著從前,是因為沒有遇見更好的?」西棠立刻搖頭笑了,神色依然很柔軟,是那種內心篤定的柔軟:「不,這樣說不公平,優秀的人很多,只是愛情不易得,我當然還是希望自己會幸福。我只是不再執著地想要愛情。」

姜松雪望著她,神色有點意外:「西棠,這麼說,是不是有點悲觀?」西棠想了好一會兒才說話,聲音細細柔柔的:「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悲觀,我還是相信當然會有人擁有愛情並且幸福地生活著,但這不一定會發生在每個人的身上,這跟你從事什麼職業,長得漂不漂亮,擁有多少財富,人生是否努力,好像都沒有關係,這是種運氣,愛情不是努力就會擁有的。」

西棠調皮地笑笑,也很豁達:「也許我還是會遇到呢,愛情是一場際遇,不是一場功德。」

那一刻,姜松雪忽然轉過頭,眼中淚光閃爍。

正播到精彩處,這時電視上的節目忽然停了,內容從這一段被剪開,開始插播廣告。

方朗佲愣愣地坐了會兒,看看媳婦兒,長嘆一聲。青青賭氣地說:「看看你們男人做的好事。」

方朗佲伸手接住了她婦兒,他知道她心疼舟子,現如今京城裡整個圈子都隱秘地心知了,因為偶爾有重要的場合,李蜀安會帶著西棠出來宴客。黃西棠是名人,見過人的都不會忘,李蜀安跟前妻的女兒跟她也十分親密,李蜀安的態度表算是徹徹底底地表示得很明白,兩人就是奔著結婚去的。趙平津跟黃西棠那一段,過去了,以前青青還敢趙平津吵架為西棠打抱不平。可現在,誰也不敢在趙平津面前提黃西棠了。

那一天的錄影暫停了五分鐘。

姜松雪淚光閃爍,台下的觀眾開始鼓掌,但所有的編導和攝影師都愣住了。

西棠眼看台下,她的助理、化妝師都沒有一個人敢動,她自己伸出手臂,隔著一個沙發座椅,拍了拍姜松雪的肩膀。節目的最後,姜松雪問她可不可以唱歌。

西棠哈哈笑:「我是學表演的,歌唱得一般。」

姜松雪有意捧她的場,笑著說:「最近不是還上聲樂課嗎,來吧。」

西棠明白姜松雪這是抬舉她給她機會,她想了一下,忽然說:「我們表演本科班上個月走了一個同學。」

姜松雪收斂了笑意說:「是傅明坤。」

西棠還在輕輕地笑著,她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輕輕地說:「這是我們在學校時唱過的歌,我把這首歌送給他。」

她唱了《愛的箴言》。

十月份,母校60周年校慶,好多同學都回來了,他們那一屆的表演本科班組織了一次聚會。

在聚會上,代表男生髮言的是鄭攸同,代表女生髮言的是黃西棠。

那一夜,西棠難得地喝了一些酒,有人在彈琴,有人在唱歌,燈光下望過去,彷彿大家容顏未改,張張年輕的臉龐依然熠熠發亮。

傅明坤走了,停在永遠的三十一歲。

鍾巧兒走了,永遠停在了她的二十二歲。

但他們的生活,卻還是要繼續過下去。

趙平津記得那首歌。

那時黃西棠的畢業典禮,他是坐在家屬席上的。

那會兒他還在京創上班,早上特地推了工作趕到了他們學校。車子一入校門,就只看到穿著黑色長袍學士服的畢業生滿校園亂竄,找到黃西棠的時候,他們班正在拍集體照,黃西棠趁著照相師博沒按快門,沖著他眨了眨眼。

電影學院的畢業典禮是在學校的標準放映廳里舉行的,趙平津蹺著腿坐在台下,身邊環繞著一堆輔導員、班主任和畢業生家長,輪到他們班時,他們班長領著全班同學響了一首歌,獻給母校和恩師,唱的就是那首歌。

一群面客姣好、朝氣蓬勃的年輕孩子,黃西棠立在台上,如一棵清新茁壯的小樹,那時候她已經在拍《橘子少年》,前途大好,充滿夢想,即使是站在一群漂亮的女孩子中間,她的容貌依然出色,小小的臉孔發著光。

那時她還是他的小小人兒。

「我將青春付給了你,將歲月留給我自己。」

十年後她再唱起這首歌,太多的事情都改變了。

趙平津躺在家裡,西廂書房的窗戶被他推開了半扇,午後的陽光透了進來,今年開春後北京的天氣挺好。

周老師昨兒同上海去了,自打他堅持要回北京來,她基本一半時間在國內,有時看看他,有時看看他祖母,一半時間在國外,跟她娘家的族親在一起。

他父親仍然在南京,打算做到退休。

據說他父親找到了當年那個文工團女兵,對方已經結婚生子,但家庭生活比較困難,他父親去了一趟,似乎替她安排了一份學校的後勤工作,後來也沒有再去過那個城市了。

他母親對這些事也不管了。

他依然在中原董事局做著,工作強度比不上以前,但做起來也沒太大問題。沈敏做了總經理,重要的事情,會提前請示他。

趙平津聽到身後門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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