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四月,北京難得地下了場雨。

中午時分,京郊的雨下得大了,春雨貴如油,想濕漉漉的灑在園區的泥路上,不遠處去年新栽的小樹抽出嫩綠的芽。

老廠區的灰色屋檐下,趙平律低頭點煙,手有些發軟,打火機滑了一下,沒有打著。

龔棋看到了,立刻走了上來,用身體擋住了鐵皮屋頂往下飄落在他身上的雨絲,伸出手掌攏住他手上的打火機。藍色小火苗一閃,龔棋側身在他耳邊低聲一句:「剛剛傳回的消息,事兒辦妥了。」

趙平津取下煙,平靜地點了點頭。

龔祺請示著問:「小敏哥下午從河北回來,想問您——」

「讓他當面跟我彙報。」

「好。」

那天夜裡,高積毅是半夜三點多收到的消息。

一個朋友往他的手機上打了個電話,他迷迷糊糊著接了,聽了好會兒才聽明白了,胡亂幾句將人打發了,坐在床沿想了半晌,慢慢地滲出了一身的冷汗。

外人不明白,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他是兜在了這圈子裡的人,稍微想,就想全乎了。高積毅點了根煙,披著睡衣坐在床頭,捏著手機看了一會兒,伸手撥電話。

「舟子,是你?」

趙平津淡淡回了句:「還沒睡呢。」

高積毅心頭直跳:「你的能耐大了。」

「我跟你說,這事兒沒完。」

高積毅媳婦兒被吵醒了,翻了個身,模模糊糊說了一句:「你們哥倆有什麼話不能天明後再說?」高積毅站起來,朝主卧的衛生間走去:「你當心點兒吧,出門帶著人。」

趙平津應了句:「知道了,睡吧。」

沈敏當晚一整夜都在柏悅府,當天夜裡兩人十點多回到家裡,趙平津倒沒有特別的情緒波動,洗了澡還進書房看了會兒文件,快兩點時,他從書房走了出來,沈敏坐在他家的沙發邊上泡茶。起平律不說話,取過一杯喝了,兩個人都點了煙,趙平津擱在煙碟上,只偶爾吸一口提神。

沈敏看了看錶,快三點了。

前期部署都是他按照趙平律的指示去做的,一切能做的都做了,現在只能等結果。

沒到四點就來了電話。

沈敏掛了電話,回頭遞了個眼神給趙平律,兩個人心頭一時卸了重擔,疲倦幾乎是一一瞬之間就涌了上來。

這會兒沈敏電話又響了,沈敏看了一眼:「是朗佲哥。」

方朗佲也是一夜設睡,趙平律接了電話,兩人簡短說了幾句。本來孫克虎這件事兒,趙平律不願意拖累人,原打算自己扛,方朗佲堅決沒讓,黃西棠是在他們舉辦婚宴的酒店樓上出了事的,趙平津明白他心思,握著手機說了聲:哥,謝謝你。

方朗佲在那頭沉默了一下,答了句:「電話掛了。」

趙平津對沈敏說:「天快亮了,別回去了,客房睡吧。」

兩個人都熬得雙眼通紅。

沈敏點點頭,拿了手機往房間里走去,回頭看了趙平津一眼:「有什麼事兒我叫您,躺會兒吧。」

沈敏知道他這段時間一直嚴重失眠,西棠在北京召開記者會的那天下午,沈敏交代賀秘書停止了他的工作,他也沒離開公司,就待在辦公室。沈敏忙完了,敲門進了他辦公室,正看到網路視頻單律師陪著她離開。

沈敏瞧著那律師有點眼熟,忽然咦了一聲,問趙平津:「這是老修?」

趙平津點了點頭。

「你也別太難過了。」

修連棉是北京市律師協會優秀專業委員會委員,近年來代理的均是國內軍事,能源,土地等訴訟仲裁案件,而且此人低調而不愛出風頭,一則普通的民事傷害案件,又涉及到娛樂圈,黃西棠出再高的價格,也不太可能請得到他。

他跟李蜀安在成都起進修過,進京工作後跟錢家關係不錯,因此趙平津跟沈敏,一年也見他個三兩回。

第二天,李蜀安的秘書將那份完整的視頻送到了沈敏的辦公室,趙平津那天在家裡休息,沈敏送過來的,趙平津聞聲從房間里走了出來:「蜀安送來的?」沈敏點點頭。

趙平津說:「我昨兒打電話給他要的。」

沈敏看了一眼他的臉色,問了一句:「傅大夫來過了嗎?」趙平津點點頭。

趙平津看了看沈敏的神情,沈敏站在客廳里,不知道該走該留,趙平津指了指沙發:「坐吧,看看。」

沈敏看到走廊上那一段完整監控視頻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孫克虎已經完了。黃西棠是被人抬出去的,他們說內臟都破了,人都不敢抱起來,倪凱倫帶來的人從茶兒下扯了塊地毯,把她放在上面。

客廳里一片寂靜,播放器靜止了,電腦屏幕上變成了一片黑,沈敏自己看得不忍心,動手關閉了播放器。趙平津全身都僵硬了,沈敏抬手扶了扶他的肩膀,他簌簌抖了一下,牙根又咬緊了。

沈敏徒勞地試圖安慰他:「都過去了,她現在都好了。」

趙平津抖得不成樣,好一會兒,才說得出話:「讓我自己待會兒。」

沈敏咬牙切齒地忍著,忍著忍著也紅了眼,明白自己心裡的驚痛根本不及他的千萬分之,所以不敢走,怕他傷著自己。

趙平津說:「小敏,求你了。」

沈敏矍然一驚,不敢再留,起身離開了。

周末高積毅約了趙平津在會所里打牌,這會兒整個京城的圈子都在議論老孫倒台的事兒。高積毅進實時,趙平津已經坐在桌南上了,他對面是跟孫克虎一個大院里的崔騰飛K。

高積毅坐到了趙平津的下家,崔公子正說到興頭上,唾沫橫飛:「老孫這一次可真是龍王廟走了水了,據說當晚的警力全部外調,防止走漏風聲,當天夜裡三點多進去的,沒到一個小時,就全解決了。」

高積毅掃了眼趙平津,他完全沒聽見似的,靠在椅背上,人有些睏乏,正面不改色地碼牌。

高積毅對面是衛戍區的老吳家的孩子:「孫家這幾年也空了吧,那兩位上了,孫家那是遲早的事兒。唉,舟子,上回老孫的司機開那輛600,在中治大廈門前剮蹭了誰的車來著?」

趙平津給高積毅扔了張九條,淡淡地應了句:「粟家那台老式皇冠。」

小吳笑嘻嘻地說:「老孫的司機蹭了人不說,還直接下車把人司機揍了頓,這可把人粟老氣得呀,辦公室秘書的告狀電話都打到我爸那兒去了。」

高積毅聽完樂得不行。

這時服務員上來上酒,幾個人止住了話,崔騰飛左右看了看:「舟子,你擱這兒喝牛奶?」趙平津眼皮都沒抬一下:「我樂意,你管得著啊。」

高積毅趕緊按住了自己杯子,沒讓人往裡倒酒:「唉,他那破胃,都是自己哥們兒,我最近也查出肝脂肪。哎,服務員,來杯橙汁!」西棠從北京回來的那一天晚上,倪凱倫打了個電話給劉乾平。

倪凱倫打這個電話的時候,西棠鼓著一雙紅彤彤的眼坐在她的身旁,劉乾平的助理接的電話,自然不敢承認,只一直千巴巴地笑著說是倪凱倫誤會了。

倪凱倫冷笑一聲說:「讓乾哥接電話吧,我又不罵人,他心虛什麼呢?」倪凱倫說了幾句,掛電話之前冷冷地拋下了一句:「告訴劉遂心,我們西棠還是她多年的影迷呢。」

電話里那個香港女人聲音鏗鏘有力,這仇,結是結定了。劉乾平坐在一旁的沙發上,臉黑得似鍋底。

這回他可結結實實地吃了個大虧,孫克虎和姓王那小子將他擺了一道,將那段視頻剪了一半開了天價賣給他,只說黃西棠殺了人後逃走了,因此在娛樂圈沉寂了好幾年。

他根本不知道還有後半段。

倪凱倫打完電話,黃西棠還坐在沙發上愣神。很多很多年前,西棠第一次見到劉遂心,是在北京的一次頒獎典禮後台,那時劉遂心也還很年輕,卻已經提名,西棠太喜歡她的表演了也沒敢上前說話,那時絕不會想到有一天,要跟年少時的夢想和偶像,為現實利益爭得頭破血流。

一道一道的光芒在她眼前熄滅,明星都不過是任由人操控的木偶,原來娛樂圈背後各種利益集團的廝殺,才真正殘酷而可怕。

她是品牌珠寶與腕錶的代言人、巴黎時尚社交圈的寵兒,早早就有人說她將接替韓國的那個女星,成為第一個擔任亞洲區全線代言人的中國內地女明星,只是誰都沒想到菲比大帝忽然看上了黃西棠。

倪凱倫這一戰打了敗仗,她跟蘇灧對這事最是恨得不行。蘇灧是那個巴黎品牌的忠實擁躉,這一次丟了代言,她倆比西棠還心痛。發布會取消了,菲比當晚就離開了上海,倪凱倫打電話給蘇灧,兩個人對這事兒憤慨不已,用英文聊了十多分鐘,中間有大概十分鐘是各種髒話,西棠捂著Jaden的耳朵關上了兒童房的門。不知道她們後來做了什麼,一個星期後,品牌在上海召開了新品腕錶多維體驗活動,諸多大牌明星紛紛到場助陣。在聯合採訪區,一個記者拿到了麥克風,提問活動中盛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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