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三月底的春陽嬌艷,西棠撐了把企,旗袍是窄身的,坐在狹小的板凳上很不舒服,造型師過來替她整理頭髮,她為了這部戲把頭髮燙卷了,梳了一個捲髮飛機頭。

趁著她休息,阿寬抱來了疊公司寄來的快遞。

從今年開始,除了助理阿寬和同機,西棠新招了一個助理,在上海替她處理一些片約和財務的事宜,跟在她身邊做私人助理的,仍然是阿寬,她給阿寬開的薪水,快趕上劇組裡二線明星的收入了。

倪凱倫來橫店時調侃阿寬:「寬兒,姐給你放假,你還回不回老家摘棉花?」阿寬是南通人,父母都在老家種棉花,當初來橫店應聘西棠的助理做兩個月,季節到了,要回老家摘棉花。

阿寬不好意思地捂著嘴笑:「哎喲凱倫姐,您就別再取笑我了。」阿寬拆開了文件袋,西棠翻開看了,公司的續約合同。

阿寬在一旁看到了,也替她高興:「拖了這麼久,十三爺終於同意了。」西棠笑笑,低頭簽字,律師昨天已經告訴她談妥了,公司動作挺迅速,今天合同就寄到了。

當天夜裡倪凱倫那邊就傳來了好消息:「巴黎那邊定了代言的簽約時間,我已經通知你助理了。」

人還在劇組裡拍戲,凡事不能太高調,西棠心裡開心,也只是在下了戲後和阿寬去吃了頓飯。阿寬拉上了她的司機,這個男人跟著西棠快一年了,沉默忠誠,像一個永不會消失的影子。藝人生活日夜顛倒,橫店魚龍混雜,有時西棠讓阿寬半夜出去買點東西,有他陪著,西棠也特別安心。他跟西棠同姓,名叫黃仕伍,西棠平時叫他一聲黃哥。

從媽媽走後,西棠情緒直抑鬱,加上公司的合約問題一直壓著,已經很久沒有過這麼輕鬆的時候,吃完了飯也快夜裡十二點了。西棠和阿寬喝了幾杯酒,兩個人笑嘻嘻地手拉著手在街上東倒西歪地走。

黃司機替阿寬背了兩個大背包,緊緊地跟在兩個女孩子的身後。

西棠第二天去劇組上工,那天恰好在下雨,西棠穿了一件粉色的透明雨衣四處溜達,劇組裡飾演她上級的汪怡人忽然站到了她的面前,伸手掀開了雨衣帽子,盯著她的臉看了半響,忽然陰森森地說了句:「西爺,你眉頭髮黑,當心破財。」西常一腳踢在了劇務剛剛鋪好的軌道上,差點摔了個大跟頭。

一部電視劇拍下來兩三個月是平常事,劇組裡的人有各種窮凶極色的消遣方式,泡夜店、打牌這種稀鬆平常,養小鬼、占卜算命也不出奇,怡人上次就給她摸骨,說她要到四十二歲才嫁人,她聽到就畦的一聲哭了。

汪怡人笑嘻嘻地樓住她:「別怕,有姐姐呢。」

西棠趕緊拿劇本捂住了自己的臉,可憐巴巴地哀求:「姐,你家的神明能盼將我點兒好嗎?」

西棠在星期三的夜裡見到了倪凱倫。

《滬上諜影》的拍攝已經接近尾聲,西棠的戲份基本殺青了,倪凱倫安排她回上海來準備品牌簽約和發布會的事情,她晚上回到了家,倪凱倫從公司回來,上樓來收了敲她的房門。

倪凱倫站在門口說:「大中華區總裁明天陪同菲比到上海,晚上有個宴會,你明天到公司提前準備一下。」

簽約前出席品牌方晚宴,這是深入合作關係的良好方式,一切程序都是按部就班發生的,可是倪凱倫此時臉色陰沉。

西棠一動不動地站在房間里,望著她。

倪凱倫略略壓低了聲音:「我聽到了一些消息。」

西棠心裡輕輕抖,然後耳邊彷彿聽到一聲細碎的破裂聲。

那種大事臨頭的寂靜,猶如獨自佇立在一大片空無一人的雪後湖面上,耳邊忽然聽到了咔嚓聲的細微聲響,面前的冰層下的裂縫乍然就破碎了。

這樣的時刻,她人生中經歷太多了一宿醉清醒的一剎見到站在酒店房間門口的趙平津,她母親彌留時在醫院的最後一晚,方朗佲按著她的肩頭將她抱上車,長安街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夜。

倪凱倫只問了一句:「確定是你?」西棠慘白著臉,沒有辦法不點頭。

曾經她有一絲僥倖以為能逃得過,最後也明白太難。

倪凱倫走後,房間里陷人了一片寂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西棠坐在房間的沙發上,眼前都是霧蒙蒙的一片,倪凱倫後來跟她說了什麼,又什麼時候開門出去都沒發覺。

第二天下午倪凱倫來公司接她去酒店,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心底惶惶然卻不能露出分毫,幸好臉孔上的妝化得濃。拍完了一部戲,黃西棠的狀態已經恢複了過來,天生的好膚質白皙通透,眉毛修長,映著絲絨珊瑚紅眼影和嬌嫩紅唇,正是合作方品牌方彩妝今年早春主推的一抹亮色。下車時,倪凱倫用力地捏了捏西棠的手心,西棠對她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倆人華衫在身,言笑晏晏的下了車,媒體的閃光燈亂成一片,迎面而來的就是Adam。

西棠微笑著跟幾個洋人擁抱、貼臉,聞到他們身上古龍水的味道,整個大中華區的高層齊齊出動,接待遠道而來的巴黎總部的大老闆。倪凱倫這段時間一直配合他們準備明天的簽約和新聞發布會,藝人將會緊察地跟品牌形象聯繫在一起,雙方即將會是長期合作的朋友和夥伴。

途中助理陪著西棠去休息室補妝。

五星酒店的洗手間幽深陰涼,洗手台前一個女人打量了她好幾眼:「黃西棠小姐?」西棠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女人卻不再說話,轉身走了。

晚宴結束後上了車,倪凱倫聽天由命地說:「如果能簽了這份合同,以後有什麼再說吧。」

西棠看了凱倫一眼,沒有說話,她想著洗手間里那個女人的臉。

何露菲是一天前在北京東華門外的四合軒聽到黃西棠的名字的。

她那大半年部待在北京的家裡,接不到特別喜歡的角色,索性戲也不拍,公司給她接了兩個綜藝節日,一般一個星期就錄個一兩天,其餘時間都在家裡休息。一個月前章芷茵給她介紹了個男朋友,叫王浩,是朝陽區公安分局搞刊偵技術的,家就住在東長安街上。何露菲在北京住了好些年了,北京這種世家子弟弟見得太多了,家境優越又愛玩兒,就沒有不喜歡玩女明星的。何露菲見他出手還算大方,也算有些好感,放軟了身段,欲拒還迎地跟他談起了小戀愛。

那一天章芷茵給她電話,約她晚上出去吃飯。

何露菲接章芷茵電話時王浩正在一旁,這會兒正是王浩正黏她黏得緊的時候,於是就跟著她一塊兒去了。

何露菲進了餐廳包間里才發現,今天做東的是竟然是圈中大佬,姓劉,圈子裡人稱乾哥,北京大牌公關公司高層,何露菲之前也就活動上見過他一兩回,話都說不上。章芷茵和她兩人的經紀公司在上海,章芷茵跟他也不算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蒙受邀約,但這面子沒法不給,就拉了同公司的她來作陪。章芷茵這此年牢牢佔據著國內電視劇一線女主演的地位,何露菲在演戲這一塊上完全不及她,兩人不算親密,但表面上還是和氣的,也常常塊兒玩。

就是在這天夜裡的飯桌上,劉乾平提起了黃西棠,何露菲心裡瞬間打起了小鼓,黃西棠紅是紅了,但根基還未穩呢,劉乾平公司帶出的那個最紅的花旦,三大電影節獎盃都擺家裡,戛納紅毯也走了好幾回了,黃西棠根本沒法比,怎麼突然就入了他的眼了?

章芷茵笑著說:「她還行啊,」語罷她碰碰何露菲的手時,笑嘻嘻地說,「我們菲菲還跟她合作過呢。」

何露菲提防著章芷茵拐著她往得罪人的火坑裡跳,只含情脈脈地嬌笑:「那會兒她還沒拍唐導的戲,也就挺機靈一小姑娘。」

劉乾平筷子夾在一塊羊肉上,狀似隨口地問了一句:「我怎麼聽說,她身上有好幾處刀疤?」

章芷茵捧場地驚訝道:「真的假的?」何露菲忽然就明白了,黃西棠這是倒了霉了。

劉乾平忽然就笑了,抬頭望了望章芷茵:「我也不繞圈子了,這位擋了人的道兒了。黃西棠出道快十年了,走紅也就這一兩年的事兒,一個女藝人在江湖上走了這麼些年,章小姐的公司跟她的經紀公司也有不少交往,就沒點兒把柄落您手裡?我不常在上海,您二位是我朋友,我特來請教一下。」

章芷茵差點沒忍住笑意,黃西棠往上躥得太快了,就拿今年初開拍的那部諜戰劇實說,名導演、大製作,一個開機新聞發布會就佔了快一個星期的娛樂頭條,一時風頭已經完全壓住了她,看來眼紅的,也不止她一個人。

章芷茵羞答答地答:「我也是光有羨慕的份兒啊,她能有什麼呀,電影學院畢業的,根正苗紅,又拿了影后,女明星那點緋聞什麼的,哪算事兒?」劉乾平皮笑肉不笑地眯了眯眼:「這樣我這麼跟章小姐說吧,我們公司明年有兩部大製作,其中有一部是古裝歷史大女主戲,最起碼五十集,投資十個億,我的助理正在敲定女藝人的檔期。」

章芷茵一剎那眼珠子都亮了。

劉乾平說:「章小姐再想想,可真沒一點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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