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早晨十點。中原集團的會議室正召開總經理例會。

這種每周例會,如果沒有特別的工作安排。趙平津一般授權沈敏做主持,今天沈敏出差去了,他進了會議室。

總會計師在給他做稽核工作彙報的時候,他的秘書敲門進來了。

賀秘書躬身低頭。在他身邊低聲地說:「趙董,柏院府的物業公司打來電話。說您家裡的火警響了,酒店保安上去查看,屋裡疑似有濃煙冒出。」

屋子裡反正沒人,一套房子而已,趙平津偏了偏頭說:「讓物業公司處理,我車上有房門卡,你安持司機送過去,如果等不及,讓消防破門。」

賀秘書領命走了,趙平津轉過身,示意繼續開會。

三十多分鐘後,會議結束了,賀秘書等在會議室門口,她明白趙平津的習慣,不是天大的事兒,絕不能打擾他的工作,尤其是會議場合。

趙平津走出來,看了賀秘書一眼,知道她有事兒,轉身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她跟在他身後說:「趙董,需要您回去一趟。」

趙平津說:「怎麼了?」賀秘書躊躇了一下,稍微壓低了一點聲音:「您夫人——在房子里。」

趙平津開車回了柏悅府。

這套房子離公司近,他在中原上班以後,加班加得多了,晚上常回去住,其實也不長住,國盛衚衕的家裡,他還是住得習慣些,結了婚後,基本都回霞公府。

郁小瑛從來不管這套房子的事兒,結婚後這房子都沒進過,她既然不管,趙平津也就沒主動提過。

他的房子也不多,除了府右街的那一個院子是為了招待客人而買下的,其餘的都不大,基本都是為生活起居便利而添置的,包括郁小瑛自己也不止霞公府。

她沒結婚前就常住在燕西的別墅,寫的似乎是他岳父的名字,他也從不過問。

趙平津停車入庫上了樓,一踏進五十二層的電梯門,就看到物業經理陪著他的司機站在門前。

物業經理見到他進來了,趕緊招呼:「趙先生。」

司機上來跟他彙報:「物業、消防先進來的,起了一點煙霧,沒大事兒,後來消防到了,查看無誤後已經撤離了。」

趙平津點點頭:「沒事了,回吧。」

司機轉身示意那個物業經理:「我送區經理下去吧,辛苦。」

趙平津開門走了進去。

落地窗的窗帘不知道被誰打開了,屋子裡的新風和空調系統的換氣殺菌功能都開到了最強檔,郁小瑛就站在客廳里,看起來神色還算平靜。

趙平津一踏進屋子就聞到了,一股燒焦的味道從廚房裡飄散出來。

趙平津走進去一看,廚房的地板上擱了一口鍋,裡面燒了黑乎乎的一大堆東西。

趙平津一眼掃下去,眼神微微一晃,已經全明白了,那是黃西棠留在屋子裡的那箱東西,郁小瑛把她留在柏悅府里的東西一把火全燒了。

趙平津走了出來,看了郁小瑛一眼:「燒沒燒著自己?」郁小瑛哼了一聲。

趙平津語氣平和得不像一個活人:「我待會讓劉司機給你一張房卡,這屋子你要來隨時來,要什麼東西,隨你處置。」

郁小瑛看著眼前的男人,眼底慢慢地浮出一層水光。

她以為她闖了禍,他會生氣,會罵她,會為了她有一點點情緒起伏,可沒承想他對她可真是干依百順了。

郁小瑛知道,她什麼都能要,卻要不到一個人,那一刻忽然覺得很好笑,她忍不住,站在客廳里仰著頭笑出聲來。

趙平津站得離落地窗很遠,也沒有說話,眼底灰濛濛的,像一片海。

郁小瑛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舟子,這麼過日子,你累不累?」趙平津看著和他生活了三年多的這個女人,她站在他的面的生的臉龐上淌著淚。他心裡忽然閃過了一絲痛楚的憐惜,他朝她跨了一步,想伸手拉一下她的胳膊。

郁小瑛卻一把揮開了他的手,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淚:「你把我當什麼了們的婚姻當什麼?」趙平津終於出聲勸她:「一箱子舊書而已,你又何必這樣。」

郁小瑛昂著頭:「舟子,咱倆好聚好散吧。」

趙平津依舊沉默。

郁小瑛定定地看著他,她哭過鬧過,他永遠是這樣,好脾氣沉默地忽著哭得厲害了,他有時會走過來,輕輕地摟一摟她的肩膀,她又會心軟,兩個人繼續過著相安無事的日子。

這男人的心,她掏心窩子焐都焐不熱。

他們是夫妻,卻沒有半點夫妻的那股熱乎勁兒。她是一個年輕的女人,沒法跟著一個男人在冰冷的墳墓里守活寡。

門開了又關了。

趙平津深深地吸了口氣,壓下胸口的躁悶,他知道自己應該追出去,應該哄哄她,把她送回單位或者家裡。他腳下一動,客廳的一整面敞開著的觀景落地玻璃窗卻瞬間如同一個巨大的深淵向他撲過來,整個客廳在刺眼的陽光中仿若一個漩渦飄浮在空中,窗帘的遙控器擱在沙發背上,他朝那邊看了一眼,只覺一陣暈眩和噁心。

他背過身扶住了牆壁,站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放棄了。

趙平津邁開腳步緩緩地走進了廚房,他蹲在地板上,伸出手撥了撥那堆餘燼。

細小的灰燼飄浮起來,趙平津忍不住偏過頭嗆咳了一聲,眼睛卻看到了底都有半張沒燒完的紙片,他拿出來看,是兩張疊在起的登機牌,他的名字和黃西棠的名字緊緊地挨在一起,紙都燒了大半截了,殘留了一邊,出發地寫著北京,目的地是熏得焦黃的兩個字一瀋陽。

他們談戀愛的時候,趙平津正在創業,忙得昏天暗地的,一次都沒有陪她出去玩過,那一趟還是趙平津出公差。那會兒京創剛成立沒多久,李明接了一個關外國企的單位項目,做完了大半年,賬遲遲收不了,趙平津託了當地的一個工程處的本科師兄打了聲招呼。那邊關係複雜,趙平津只好親自過去了一趟,順帶把黃西棠帶了去,他去工作的時候,西棠自己背個包去逛瀋陽故官。趙平津記得什麼正經生意都沒人談,就全是飯局,早上就開始喝,一直喝到了下午三四點,喝得心力交瘁地出了酒店,打了輛車去找她,兩個人在帥府旁的小飯館吃東北菜。

西棠逛了一天餓極了,趙平津倚在椅背上,看著她呼嚕嚕地吃一鍋酸菜燉排骨,他一點胃口也沒有。

西棠筷子沒停,卻忽然湊過頭來,伸手捏了捏他的臉,笑嘻嘻地說:「我可憐的寶貝,都被蹂躪成什麼樣兒了。」

趙平津握住她的手,說:「別鬧,累。」

西棠又摸了摸他的臉,溫柔地應了聲:「我知道。」

那一瞬間,他覺得什麼都好了。

趙平津怔怔地看著那些紙灰,上面還看得出一些依稀的筆跡,那是她寫的電影劇本、上課寫的人物小傳,上面有一張照片,她和鍾巧兒的臉都變成了灰,他的手指一觸,立刻碎了。灰塵瀰漫,趙平津退開了幾步,忍不住咳嗽起來,手裡還緊緊地攥著那兩張紙片。

他坐在地上咳了半晌,站起來慢慢地走到浴室,用毛巾把那兩張登機牌擦乾淨了,整整齊齊地夾在了床頭的書里。

倪凱倫出了幾天差,這天一大早回到公司上班,來不及進自己辦公室,就被老闆秘書叫走了。

進了大老闆的辦公室,十三爺坐在沙發上,招招手讓她坐了,開門見山地問:「黃西棠打算什麼時候續約?」

倪凱倫聳聳肩,置身事外的:「她不是委託了律師跟公司談嗎,這事您問我有什麼用呀!」

「合同下個月做到期了,本來年初就該談了,碰上了她母親的事兒就擱下了,這一擱都小半年了。」

倪凱倫笑看說了一旬:「喲,之前怎麼沒見您能著她簽約呀?」

之前黃西棠狀態不穩定,公司也在觀望,遲遲不肯談續的,下半年她全面恢到了工作,公司突然就著急了。

大老闆難得來一次公司,笑面虎一隻,這會兒聽到了,擺擺手沒讓十三爺回話,笑眯眯的瞪了一眼倪凱倫:「凱倫,你是公司大將,胳膊肘往外拐,這可不太好。」

倪凱倫不再調侃人了,大老闆的面子還是要給的,她也實話實說:「這一年黃西棠片酬飛漲,新進來的幾部劇,價格都開到哪個數了你不是不知道,她還想著限公司續約,沒自己出去單幹,這都不錯了。」

十三爺殷勤地道:「其實出去開工作室多累人啊,做生不如做熟,再簽三年吧?條件好商量。」

倪凱倫笑嘻嘻地答:「您跟她說呀。」

倪凱倫出了十三爺的辦公室,又往橫店打了個電話。

助理阿寬接的電話。

那天夜裡下了戲,阿寬把倪凱倫的叮囑又傳達了遍,西棠知道凱倫是為她好,眼下正在談合約的微妙時期,未來還不知道怎麼樣,為人還是盡量低調。西棠心裡也有計較,公司在她落魄時收留了她,如今紅了,翅膀硬了,翻險就飛也不好,可誰都知道,她之前的合同,公司抽成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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